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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无念(23)

无念看着沈清云的眼睛,缓缓说道:“不能。你既娶妻便当专心疼爱妻子儿女,否则便是毁了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我更加不能做你的帮凶。况我也是男人,明知你有妻室还要伴随左右,算是你的男妾还是算做你的兄弟?等你我垂暮之后,我形单影只看你妻儿在堂共享天伦,情何以堪?”

两人自有了肌肤之亲后,这还是第一次将未来设想的情形说得这般明白,沈清云默不做声思索着无念的每一句话。他明知无念说得句句中肯,然而心中无论如何不能舒服,想到会失去眼前之人,心上就似被扎了一刀般疼痛难忍。便想反驳,却找不出能让人信服的说辞来安自己和无念的心。此时此刻,说什么山盟海誓都是无用,两人便都缄口不言,室内陷入一片静默的气氛中。

只过得一刻,沈清云脑中已转了千百转,死死拿定了一个主意,这一世是说什么也不能放无念离开的,既然他不能容自己娶妻那便不娶,真到了掀起轩然大波的那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有路可走,大不了陪他浪迹江湖就是,再不行的话还有一死呢,上穷碧落下黄泉,奈何桥上终是能牵着他手的。

沈清云想得通透,正要开口剖白心迹,已听得外面脚步声,飞炎飞雨冲了进来,“小叔怎么还不来做饭?我们饿了。”

无念收拾起满腹心绪迎上去,“这就来了,偏你们这般心急。”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走了出去。

沈清云一肚子话憋在心里没来得及说,只好苦笑一下,跟着三人过去吃饭。

到了晚上,沈清云已不打算再说什么,心想日后无念自能知道他真心,只狠劲在床上肆虐,将中午的憋屈一股脑发泄出来。

自从沈清云尝过无念后庭滋味便放之不下,二人都是血气方刚,时常共掀云雨。只是无念当初本打算采拮沈清云的后庭花,不料反被人采,其后也曾有反攻之念,可沈清云在这件事上却说什么也不肯,无念只得作罢。好在后面自有趣味,又是已经习惯了的,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可今天沈清云受了刺激,这时一番发作,让无念叫苦不迭,完事后累得直睡到翌日巳时。

无念起来刚刚穿戴好,脚刚迈出屋子,就见沈清云的侍童常墨急匆匆地走进院子,见了无念也不似往日那般行礼,只一味着急,“风少爷,您赶紧到厅上去吧,老爷和少爷们都等着您呢。”

无念吃了一惊,心说莫不是沈清云和自己的事这么快便败露了,正待要问,就听常墨接着又道:“从少林来了一个和尚,自称是罗汉堂首座的弟子,说是有关您师父的事,须得见了您的面才能说,二少爷让小的请您快些过去。”

无念听说是关于师父的消息赶忙随常墨前去。到了厅上一看,果然是当日同法证入谷的慧言。沈清云父子也都在座等候。

无念行了一礼,问道:“大师远来,可是与我师父有关吗?不知家师安好,可从吐蕃回来了?”

慧言合十行礼,待无念落座方缓缓说起陆长廷与法证的吐蕃之行。

法证到了吐蕃后与格杰巴泰辩经讲佛,陆长廷便趁机游历吐蕃风光。及至辩经完毕,格杰巴泰提出比武,法证应战,陆长廷从旁观摩。两人都是佛门高手,这场比武直打了两天一夜才以平局告终。然而双方耗费体力甚巨,最后竟无丝毫内力可用,需将养日久方能恢复。恰法证又接少林传书,言掌门病逝,便不顾身体立即赶回中原。经过雪峰时正赶上雪崩,将法证师徒和陆长廷压在雪下。法证当时已和常人无异,慧言又功力低微,三人全凭陆长廷一人之力才得脱险。只是陆长廷将二人救出后自己不慎又落入冰窟,因耗力救人,已无力气再爬上来,等和尚找来藏民救出时,陆长廷已奄奄一息了,临死前留下遗言请法证师徒转述无念。法证伤心好友因己而亡,回寺后大病不起,便只好慧言一人前来寻找无念。

说到这里,慧言指指身边的一柄佩剑和一只瓷坛,“陆前辈临终有言,这柄剑交给风公子保管,剑柄上的天眼石是答应了风公子的物事。另外,还请公子将他遗骸埋在谷中树屋之下。因路远不便,师父和贫僧只得将陆前辈尸身火化装在这瓷坛之中带回。现下一并交还公子。”

厅中一时鸦雀无声,这噩耗来得太过突然,除了沈清风外,其余都在呆愣之后陷入了悲伤之中。

无念怔怔接过慧言递来的佩剑,确是师父的漪澜。剑柄处拿彩线系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圆形石头,颜色深红,晶莹剔透,表面上一圈圈的白色纹路形似人眼,这便是天眼石了。攥在手里紧紧握着,无念有些不敢相信师父竟这样没了,喃喃地反驳着慧言的话,“不……不对,师父说过要葬在我母亲身边的,怎么会是树屋下呢? ”

无念只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场恶梦,他在梦中驳斥着所有的荒诞不经,似乎把所有不合理的东西推翻了就能证明一切都是假的,师父还没有死,正在回家的路上。但这徒劳的挣扎也并没有维持多久。

众人都对无念的问题愣了一下,不明白陆长廷和无念的母亲又有什么关系,只有沈伯达知道陆长廷年轻时与风筝的往事,这时从无念的姓氏中隐隐猜到其中情由。

男女同葬是夫妻才能有的,事关陆长廷和眼前这位风公子母亲的名誉,即便满怀疑惑也不能问出,慧言只得无奈的解释着,“陆前辈确是说的要葬在树屋下。至于与令堂合葬……这个贫僧并没听陆前辈提起。只是陆前辈曾说,他这一生从未食言,唯独答应了公子平安回家是做不到了,因此一定要贫僧将骸骨带给公子安葬谷中。”

无念此时的心思已不在陆长廷的生死上了,只反复想着慧言转述的那几句话,还有出谷前师父的言行举动,蓦地明白了陆长廷对自己的心意。树屋之中,他说自己比母亲好看;离去前两日的缠绵缱卷形影相随;还有现下要葬于谷中而非母亲身边,那分明是不想离开自己的意思。想到这里,无念觉得心里发紧透不过气来,自己怎么这样蠢笨,竟到现在才发觉那人的一番情意……

第26章 同归葬,隐情使人惊

沈清云听闻师父故世也悲痛万分,只是毕竟不似无念那么难过,眼看着无念的脸色越来越白,握着漪澜一言不发竟如痴了一般,惟恐他伤心过度坏了身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只待有什么不妥便上前相扶。

陆长廷毕竟是因少林而死,慧言也歉疚不已,看无念这样伤心免不了出言安慰,无非是说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言语,无念什么也没听进去,倒是沈清风和沈伯达替他回应。

直待没什么可说的了,慧言才将瓷坛双手捧住递到无念面前,“风公子节哀,还请早日安葬了,请陆前辈入土为安。”

无念犹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直到此时,他不仅知晓了陆长廷的情意,连自己的心情也忽然间明朗起来。他不在乎沈清云是否成亲会否爱他,那是因为他还有师父。无念笃定陆长廷会一直伴在他身边,天大地大,却只有那个人的身边才是他的家,可以让他安心栖息;也只有那个人,才能让他没有顾忌投入一切情感而不必担心背叛伤害。可突然间,什么都没有了,能携手的人已先走一步,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沈清云见无念呆呆地没有反应,便要上前替他接下师父骨灰,刚碰到坛子,就见无念似乎清醒过来,开口问道:“你做什么?干嘛拿那个坛子?”

沈清云和慧言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慧言才讷讷地道:“风公子,这是尊师的骸骨……”

未等他说完,无念已断然否认,“不是,我师父怎么会在这么个小坛子里,那里面都是些骨头灰粉,不是他。我不要你的坛子,你们当初带走的是一个活人,现下你们也给我还一个活人回来。”

这几句话说得并不大声,反倒是轻声细语,只是语气里透着的那股子冷意让闻者心惊。慧言手足无措呆在当地做声不得,沈清云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对视着无念的眼睛,想要从中看个究竟,却只见一片澄明,反而更加让人心悸。

沈伯达和沈清风都站了起来看着无念,觉得有些不妙,刚想上前劝说,就见无念突然拿过坛子抱在手上细细端详,看了一会儿,笑着摇摇头道:“这不是他,不是活着的师父,一堆死物,要它做什么?!”高高举起坛子,往地上掼去。

沈清云眼疾手快,在坛子落地前抄在手里,沈伯达倏地窜到无念身后,一掌拍在颈上将他击昏过去,扶住无念软下来的身子放在椅上。

这一切变故只在霎那之间,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无念性子随和,从未有过这般大失理智的举止,显见陆长廷之死对他刺激极大,以至失了心智,若非沈伯达那一掌,还不知他能做出什么来。

沈清云将师父骨灰交与父兄,抱起无念回房安置。

慧言交代完了陆长廷遗言,自觉无颜面对无念,沈伯达挽留再三,还是匆匆告辞离去。

晚上,无念醒了过来,一张眼见沈清云正坐在床边看着他,满脸担忧之色,觉得奇怪,问道:“二哥,作甚么这样看我?”说话间坐起身来,忽然看见枕边放着的漪澜,倏地一愣,身子顿时僵在那儿不动了,半晌方惨然一笑,“我还以为是梦呢,原来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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