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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14)

江苇知他心中恨意,安慰劝解之语说来无用,便也不说,只安安静静陪着他。

待得片刻,莫霖心绪平复,忽地道:「苇大哥,我要进京去。」

江苇点头,「好。」

莫霖一面想一面道:「日后蒋晨峰在哪儿,我便跟到哪儿,他不识得我,我改名换姓,偷偷盯着他,总能寻得时机……」

江苇无有不应,「行,咱们便进京去。不过眼下只有一匹马,赶路不便,明日我先去把马卖了,换两头驴子,也好代步。还需去县衙开张路引。京城不比别处,没有路引,怕咱们连城门也进不得。待准备妥当,便即启程。」

想了想,又道:「既要改名换姓,索性先想个名字出来,明儿个咱们去衙门,书吏问起咱俩籍贯姓氏,也好有个说辞,莫露了馅去。」

莫霖没出过远门,并不晓得还有这等规矩,听了便是一怔,思忖片刻才道:「我娘姓谢,我改叫做谢霖,可使得?」

江苇笑道:「有甚么使不得,这便挺好。我扮作你兄长,改叫谢苇,咱们只说祖籍荆州,家道中落,往京城投亲去。」

荆州与沔阳比邻,两地口音风俗近似,如此混淆,于外乡人眼中倒也分辨不大出来。

两人商量定了,江苇解开包袱,将从堂中搜罗出的物件一一展开,衣物各自收拾了,只余那堆药瓶并药丸。

莫霖将地窖中起出来的药瓶放进药匣中,那堆药丸单用布包了收好,叹道:「这些药还是爹爹亲手做的……」

想起当日父子俩一道忙活的情形,鼻头一酸,涌出几滴泪水,赶忙拿袖子擦了,心道,日后艰难苦楚之处不知还有多少,再不可这样哭哭啼啼,便是苇大哥肯担待,也叫别人看轻了去。

翌日一早,江苇向店家打听了县城中车马行所在,拉着马去与人换了两头驴,又同莫霖一道去县衙开具路引。那南诏县的书吏是个贪钱的,收了江苇塞过去的二两银子,也不多加盘问,当即照着两人所说姓名籍贯书就,盖上官印。

待从衙门出来,莫霖拿着那路引,看一看上面名字,同江苇道:「打今儿起,咱们便叫做谢霖、谢苇了。」

江苇一笑,「日后你需唤我大哥,咱们可得兄弟相称了。」

拉了莫霖回到客栈,收拾齐包袱、药匣,一人骑上一头驴,往京城而去。

两人结算完住店花销,自南诏县出来时,身上只剩了药匣中那二十两银子并七八十个铜板。这一趟行程千里之遥不说,便是到了京城,还要落脚安置,眼下这点子银钱,便需省之又省。因此一路上虽不曾餐风露宿,也少不得借宿农家、古刹,饭食上亦捡那便宜饱腹的来吃。好在谢苇身手非凡,捡块石子运劲一弹,便打只野鸟、野兔来,烤熟了与谢霖分食,两人才不至于饿着赶路。谢霖自小被父亲娇惯长大,哪里吃过这等苦头,却咬牙忍下,见着新鲜物事,尚且与谢苇指点说笑,不欲叫谢苇半点担心。

如此在路上走了二十余日,方到了京畿之地。此处已是京畿南郊,属宛县治下,离着京城已不足百里。这一路上,俞往北走,天气愈发冷起来,此时方十月初,沔阳尚是一片葱葱绿意,此地却已是叶枯枝黄,染上一片肃杀之色。

这几日日头尚好,晌午时暖洋洋的,早晚却已冷得厉害,谢霖单衣里头套了夹袄,仍觉不大暖和,晚上更是冻得瑟瑟发抖。先时两人为着省钱,借住农家牛棚也能挨得一宿,这几日谢苇却说甚么也不敢如此凑合了,唯恐谢霖着了风寒再病上一场,故此也不贪图赶路,到了宿头便投店住下,捡那十个铜板一晚的通铺,两人挤在一处睡下,翌日日头升起再行赶路。

这一日,两人起个大早,跟在一支商队后面,同向京城南门走去。初上路时,尚且披星戴月,渐渐月落日升,天色大亮起来,只见四下村落俨然,官道上也路人渐多,到处都是往来车马,行人口音亦是五花八门,好一派热闹景象,将那冷意都驱散了些许。又行得多半个时辰,已可遥遥望见国都平京城。

自熙朝立国之日起,便以平京为都,如今天下承平百余年,正是鼎盛之时,贸易往来、四海来朝,俱以此为中心,致使人中之杰,物中之宝,皆汇于此,将这一朝之都经营得愈发繁华富丽,城郭气势恢弘,人口繁盛,商铺栉次鳞比,便是冬日,亦是风景旖旎,如若梦华。

谢霖哪里见过这等景象,行到城南宣化门,站在门口底下,望着十余丈高的城墙咋舌不已,待被守城官兵检验过路引放进城内,更是目不暇接,直恨自己少生了两只眼睛,左盼右顾,看甚么都是新鲜热闹。

谢苇亦是头一遭见到这等繁华胜景,只是他心性沉稳,且惦记着今晚落脚之处,四下看了看,便拉着谢霖在街边一处香烛摊子边驻足,一抱拳,向那摊子上的老叟问道:「叨扰老丈,可知这城中哪处有便宜些的客栈?」

那老头儿一听他口音,便知是外乡人,道:「这位相公是打南边来罢?来平京作甚?长住还是短住?长住有长住的法子,短住亦有短住的去处。」

谢霖忙道:「我和兄长来此谋个生计,自然是要长住的。」

谢苇又道:「咱们兄弟囊中不丰,想寻处便宜又得住的地方,还请老丈指点。」

老头儿这摊子临近城门,想是常做这等指点之事,故而十分娴熟地指一指左边那条街,道:「打这儿往里走上半里地,有家安泰客栈,百十年的老店了,他家伙计消息最是灵通,你俩先去店里歇一歇脚,同伙计说要赁个房子长住,伙计自会带牙婆过来荐些屋子与你们,你们且随牙婆去转一转,若有合适的,当时便可付了租金,再与牙婆并伙计一人三百个辛苦钱。他家惯做这生意的,自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只管放心就是。」

谢霖一听光打赏的辛苦钱便要去掉半贯,登时心疼不已,同谢苇向那老头儿道过谢,牵着驴一面走一面道:「以往也曾听人说京城居大不易,不想竟是真的,光打赏就要这许多钱,那赁房子的钱还不知怎生贵法。咱们这一路已是花费不少,如今只剩十两不到,再无进项,当真是坐吃山空了。」

谢苇安慰他道:「不妨事,等安顿下来,我便去街上转转,看看有甚营生可做,只要卖得力气,挣口饭吃总是不难。」

谢霖想一想,点点头,「说的是,赶明儿我也寻个差事,咱两个一道挣钱就是。」

说着,两人已到了那安泰客栈门前。

这客栈门堂宽阔,大堂里人来人往,四五个伙计进进出出前后忙活,生意极是红火。谢苇同谢霖在门前一站,便有伙计上前招呼道:「二位相公是住店还是打尖?本店有干净的上好客房,饭菜可口,价钱也便宜。不信您去打听打听,南城这片数咱们安泰客栈口碑好,主顾多。」扬着手请二人进门。

谢霖不想京城里这伙计也比别处殷勤,自己尚未开口,便听了这一大堆话,忙道:「我们既不住店也不打尖,倒是想请贵店帮忙赁间屋子来住。」

店伙计一听,笑容不改,「好说好说,二位相公先请店里坐,我这便与您叫牙婆去。」

说着接过二人手中的驴子栓到了店门外,请两人到大堂中寻了张桌子坐下,这才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个四十来岁的长脸妇人来,道:「二位相公想赁甚么样的房子,只管与郝二姑说,大的小的贵的贱的临街的带院子的应有尽有,价钱公道绝不欺客。」

那郝二姑见主顾是两个俊俏的年轻后生,先就笑了,道:「我晓得的空屋子倒有不少,只不知两位赁屋子来作甚,可有甚讲究?二位且先说说,若有合适的,现下便带你们去看上一看也使得。」

谢霖看谢苇一眼,道:「我们兄弟俩来平京谋生,想着住店不是长久打算,总得寻个能踏实住下的去处,有个两三间屋能住得人便行。」

郝二姑一笑,「倒是正有几处这样的屋子,两位相公这便随我去看看吗?」

谢苇道:「劳烦这位大嫂带路。」

两人随着郝二姑出了店门,自店旁那条巷子穿过去,便到了北面一条街上,又向西走,郝二姑一面走一面道:「咱们这平京城,城东住的是达官显贵,城西住的是巨商富贾,城北是皇亲国戚,城南便是平头百姓三教九流。二位相公别看这城南乱了些,却是天南海北各处风物应有尽有,布庄粮铺客栈酒楼外,夜市上还有各样摊子卖那吃的用的耍的,过日子最是方便不过。」

正说着,几人已是经过了一处钱庄、一处布店、一处镖局,街边还有卖香粉、猪肉、鸡鸭、菜蔬的,果然如郝二姑所说,既热闹又便宜。

三人行不多时,便到了一处院子,郝二姑拍了拍门,便有个下仆打扮的老者开了门出来,见是郝二姑,便问,「可是带了主顾来相看房子?」

郝二姑笑,「正是。」领着谢霖谢苇进门。

这院子独门独户,北面三间正房,东面还有两间厢房,西面是间厨房,桌椅床柜等家具俱是齐全的,打理得颇是干净。

那老者是主家留下来看顾房子的管家,与谢霖谢苇道:「这院子临街,虽吵闹了些,风水却再好不过。我家老爷只住了三年,便官升两级,如今已是外放做知府去了,舍不得将这院子卖了,便想着寻个好主顾租出去,一月只要一两五钱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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