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双仇记(17)

谢苇道:「在下祖籍荆州。因家道中落,便与兄弟进京谋生,日前方在油坊街上赁了间屋子落脚。因这一路盘缠已然花用干净,故此急于谋份营生,能赚得一份嚼用,养家活口。不瞒总镖头,在下身无长物,只得这一身武艺,又不愿去与人看家护院,被主家吆来喝去,思来想去,只得厚着脸皮求到贵镖局门上,便是能做个趟子手,也是心满意足。」

他说得诚恳,聂大海阅人无数,自然听得出来,当下便起了爱才之心,决意收留,只是谢苇师承不明,这来历也还需验证,不好一下子便倾心相交,不免与段行武对视一眼,略作思量,道:「谢兄弟武艺过人,莫说是趟子手,便是镖头那也做得,肯来屈就咱们这小小镖局,老朽自然是乐意万分,只是咱们镖局打开门之日起便定下规矩,新来之人头两年只能走临近几州的粮镖、信镖,脚程近,镖利少,分与兄弟们的便也少些,需得挨过这两年,黑白两道趟得通透了,方能跟着银镖,花红自然也便多了。不知谢兄弟可愿意?」

谢苇一笑,起来躬身一礼,「多谢总镖头收留。」

谢苇出门半日便寻得份稳妥营生,心中大定,与聂大海说好三日后跟镖出行,便回了家来。一进门,见谢霖也已回了家,正在灶房前头靠墙处用碎砖、泥灰砌个小池子,旁边堆了一堆柴炭。

「你这是做甚呢?」

谢霖已是做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连呼带喘地道:「我方才去买炭,叫那卖炭的担了两担子来,都堆在了院里。那卖炭的说咱家没有用来放炭的柴房,这般堆着碍事,风一吹,炭粉漫天飞不说,出来进去的也容易把鞋踩脏,不若砌个池子专门放它。我便去隔壁借了趁手的家伙,又去街上捡了些没人要的碎砖烂瓦,和了泥水砌个炭池子,这才砌到一半。」

说着拿袖子一抹额上汗水,登时把自己抹成个花猫脸。

谢苇忍不住发笑,夺过他手中泥铲,道:「我来,你去买菜,等我干完了好做饭。」

谢霖只得让出地方与他,拎着篮子出门买菜去。不一时,买回一篮子白菘来,足有七八棵,兴冲冲道:「方才上街遇见个老农进城卖菜,一担子菜只剩了这几棵,见我要,一股脑儿全给了我,也没论斤称,每棵才要我两个铜子,好生便宜,这一篮子,足够咱俩吃上五六日了。那老农是时常进城卖菜的,还与我说,这菜能腌了吃,放上一冬也不坏,若咱家买的多,他下次便给我送上门来。这里不比沔阳,冬日里没鲜菜,有也是贵得很,回头我好生学学怎么腌菜,咱俩这一冬便不愁了。」

说罢去打水洗菜,进了灶房生火做饭。

以往,家中饭食都是谢苇并莫恒来做,谢霖连厨房也极少进,如今自己过日子,想着总不能事事都叫谢苇忙活,于是慢慢地把生火烧饭都学了起来,只是还不大熟练,这一餐饭做得手忙脚乱。谢苇分心二用,一面砌池子,一面指点如何淘米,何时下锅,炒菜时放多少菜油。

待到炭池磊好,饭也得了,谢霖招呼一声,两人便坐下吃饭。谢苇尝了一筷子白菜,点点头,「还不赖。」

谢霖头一遭炒菜,得了夸奖,十分高兴,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中,刚嚼一口,便苦了脸道:「盐放多了,咸得很。」

谢苇哈哈笑道,「不碍事,当咸菜吃就是。」

把谢霖也给说乐了,一面扒着饭,一面说起今日都做了甚么。

「买了炭,还有炭盆,原想再买个汤婆子,也省得半夜挤你,钱不够了,便没买成。」

谢苇笑,「挤便挤了,还暖和些。」又道:「我找着活计了,去四海镖局走镖。」

将这一上午经过说了,末了道:「三日后便跟着出去,往济州押送一批粮食,七八日也便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守好门户,等我回来。」

谢霖一听,先是高兴,旋即又担心起来,「我听人说走镖路上辛苦得很,遇见恶人,还要交手,你可千万小心。」

等说完,突地想起谢苇还没有厚实棉衣,从沔阳一路行来,因天气算不得太冷,谢苇身子又一向壮实,便不曾置办,只把在沔阳做的一套薄棉衣穿在身上,脚上也还是双单鞋,如今快到冬至,一日冷过一日,这走镖又是在外奔波,说不得还要餐风露宿,没套厚实鞋袄,着凉生病可大是不妙。顿时心中盘算起来,便是手中银子不多,明日也需去置办齐了。

待到晚上,两人径直挤在一个被窝里睡下,睡到半夜,谢霖又手脚并用缠在谢苇身上,搂抱在一处取暖。

到了第二日早上,两人齐齐醒来,均觉对方身下硬邦邦的顶着自己。谢霖脸皮到底薄些,便想起床去茅厕里弄出来,才要掀开被子,便听谢苇问道:「哪儿去?」

谢霖脸上一红,「撒泡尿去,憋得很了。」

谢苇忍着笑揶揄道:「这哪儿是尿憋的啊。」见谢霖脸上越来越红,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大冷天,茅厕四处漏风,你去那里弄,还没出来,便给冻回去了。」

把谢霖拉了回来,将两人下边并在一处,没多时便给侍弄了出来。完了事,往谢霖腰上一拍,「起来了。」两人一同下炕去洗漱。

吃早饭时,谢苇道:「左右无事,还没逛过京城,待会儿上街转一转去。听人说瓦当街那边今日做庙会,热闹得很,咱们这些土包子也可开开眼。」

谢霖惦记着给他置办衣物,摇一摇头,「你去罢,我想着去东边几条街转转,看可有甚活计能做。」

说着自袖中掏出一把铜钱塞过去,「这几日都是清汤寡水,连个肉星也没,你去逛时看有甚好吃的,买来尝尝。左右现下已有了份营生,不怕坐吃山空了。」

谢苇说不动他,只得自己去了。

待他出门,谢霖从搬到西间的柜子里摸出银子,想了想,只拿了一两揣在怀里,余下又放了回去,再从药匣里取出一罐麝香来,想着寻家药铺卖了,换些银钱使,这才出了门去。

到了街上,谢霖先捡那成衣铺子逛,连着看了三四家,才选了一套最是厚实的棉袄并裤子,又挑了双厚底棉靴,一并花去一千零七十文,直心疼得要死。本想若有余钱便给自己也置办一身,眼下却舍不得再花了,将剩余铜板捂在怀里,想着回家去把那两件夹袄统统套在身上,也能过得这一冬去。

付完银钱,又向铺子伙计打听得京城最大一家药铺济世堂离此不远,谢霖便将靴袄寄存柜上,说好稍后来取,从成衣铺子出来,直奔济世堂。

这济世堂的东家姓肖,打这平京城建成起便在此行医,父传子子传孙,传了直有七八代,到这一代家主肖余庆,已因医术高明被先帝钦点为太医院掌院,连带着济世堂也名声大震。

谢霖走了三条街,到了济世堂门口驻足打量,只见这药堂占了一溜三间铺面,门面光鲜,虽是冬天,亦将大门敞开方便出入,只在门上挂了厚厚的棉帘,随着不时进出的人流掀起落下,透出里面忙活来去的场景。

谢霖心道,不想京城里的药铺也这般气派,暗暗欣羡一回,进到药堂中,四下一瞅,药堂里靠东是一整面墙的药柜,三四个伙计称药配药正忙乎,西面则是位坐堂大夫,想是医术高明,桌前已排了一溜人,俱是等着看诊的。谢霖站在堂中等了等,觑着柜上有伙计闲下来了,方才上前。

那伙计极是有眼力,招呼道:「这位小哥儿可是抓药?」

谢霖摇头,「我不抓药,倒是有点子好药材,想问问你家收不收。」

伙计一愣,问,「甚么药?」

谢霖自怀中把罐子掏出来,往柜上一放,「麝香。」

那罐子有成人巴掌大小,细白瓷,罐口用软木塞封着,伙计拿起掂了掂,估摸着约有小半斤,又揭开木塞闻了闻,一股浓烈香气扑鼻袭来,便知十有八九是真品无疑。

放下罐子,伙计十分客气道:「这收不收的我们做伙计的也做不了主,小哥儿稍等,我给你叫掌柜的去。」小跑着从柜上出来奔后面去了,不多时请出个四五十岁穿戴讲究的先生来,同谢霖道:「这是我们肖掌柜,小哥儿怎么称呼?」

「我姓谢。」

这掌柜的名肖贵,是肖家旁支,自少时便在济世堂帮忙,手上不知过了多少药材,一闻那香气,便先点点头,再捏出一点粉末在掌心,拿舌头舔了舔,这才放下,问道:「正是极好的麝香,谢小哥儿是打哪儿得来的?」

谢霖道,「家父以前是行医的郎中,攒下来这些,如今用不到了,家里日子又艰难,只得拿来换钱。」

肖贵上下看一眼谢霖,见这少年眉清目秀,眸光清正,想来这东西来路也正当,便不再盘问,径直道:「小哥儿想卖多少钱?」

谢霖晓得父亲当初买这麝香是花了足有三十两银子的,后来用去些许,还剩一小半,怎么也值个十五两,只是京城物价不比沔阳,怎么也得再加些钱才是,可加多少却不好说,要多了人家不收,要少了却是不划算,因此略一思量,道:「您老看着给罢,济世堂恁般大名声,人人夸道,想来也不会欺我年少,于银钱上让我吃亏。」

上一篇:竹马 下一篇: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