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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18)

肖贵见眼前这少年十分精乖,不由一乐,「那好,小哥儿既这般说,我也不与你虚言。」说着伸出两根手指一比,「纹银二十两,如何?」

谢霖登时乐了,「行。」

肖贵吩咐伙计去账上支二十两银子来,不一时,伙计拿着两锭纹银回来交给谢霖,又对掌柜的道,「方才在后院撞见孙管事,说管切药的老刘叔今日来辞工,道是年纪大了,儿孙不叫干了,让回家养老去。孙管事准了,让来跟您说一声,还问能不能年前再招几个人进来。如今生意大了,药库活计也多,后面人手已是不够用了。」

肖贵想了想,道:「你去账房找章先生,请他写个招人的告示来,一会子贴门外去。」

谢霖接过银子揣在怀里,本要走人,一听说药堂招人,脚步便是一顿,回转身到两人跟前,道:「掌柜的,您这里招人?您看我行不行?」

肖贵一怔,问:「怎么,小哥儿想来咱们济世堂?」

谢霖一点头,道:「我家眼下日子艰难,正想找份活计养活自己,我跟着爹爹学过几年医术,认得字,识得药材,择药切药配药都会些。您雇了我,保准不亏。」

肖贵听他说完便笑了,「听你这么一说,倒真是挺得用的。」说着一指另一个伙计手上正配的一副药,问,「你既识得药材,可能讲讲,这副药里都有些甚么?」

谢霖晓得这是考校他来了,当下打叠起精神,细细看过一遍,朗声道:「这里头是龙沙、葛根、紫苏叶、防风、桂枝、白芷、陈皮、桔梗、甘草、干姜,这副药有解表发汗,疏风散寒之效,想来定是这几日天冷,病患得了伤风。」

肖贵先前见谢霖小小年纪,说甚识得药材,以为不过大话而已,不想这一串药名报下来,竟连个磕巴也不打,登时收起小觑之心,又叫过配药的伙计来问,「你配的甚药?」

那伙计方才在一旁已是听见了谢霖一番话,立时道:「这小兄弟报的药名一丝不错,正是副治伤风的方子。」

肖贵再不料眼前这少年当真有几分本事,不由刮目相看,道:「听小哥儿这口音该是外乡人氏,籍贯何方?今年多大了?」

「祖籍荆州,过了年便十六了。」

「如何进京来了?家里还有何人?」

「爹爹没了,家道中落,便和哥哥一道来京里谋生。」

「可受得了苦?」

「又不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少爷,有甚受不得。」

「明日可能来做活?」

「能。」

肖贵笑眯眯道:「那好,来了便先去药库帮忙,每日管一顿饭,头一年每月月钱八百文,逢节时另有赏钱和节礼,年下再发一套新衣。待日后做得好了,月钱自然更多。」

谢霖不料今日既得了银子又赚了份差事,心下喜滋滋的,同掌柜的道过谢,一路哼着小曲往成衣铺子去。

第九章

谢霖脚步轻快地到成衣铺子取了东西,便要回家,才迈出几步,忽地想起家中只剩了些萝卜白菘,眼看谢苇不日就要出门,怎的也得在出门前吃顿像样些的饭食,正好现下怀里还有几个铜板,不如去买只鸡,晚上回家炖了,吃肉喝汤,一举两得。这般想着,脚步一转,便往卖活禽的坊市走。走到街东口,刚要向右转,迎面撞见一队车马,当先几辆车俱是高头大马拉着,朱轮华盖,车厢四角垂坠着珠缨流苏等物,后面跟着的车驾上拉着大箱小笼,粗粗一数,足有二三十辆,乌压压占了半条街去。

此时临近晌午,街上行人极多,见了这等排场,便都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看热闹,把往坊市去的路也给堵了,谢霖过不去,便也在一旁站在,待车队从眼前驶过,蓦地发现车厢等处刻着的「蒋」字,算一算日子,蒋晨峰一家与自己前后脚北上京城,可不正是这些日子到京,且这车队是打南面过来,想是刚从宣化门进来,登时心下一沉,也没心思去买鸡了,缀在车队后头,跟着便向北走。

京城繁华,街上人群川流不息,这一队车马便不敢驶得太快,谢霖甩开步子,倒也跟得上。如此穿过大半个京城,直走到了东城一条街上,才见车马拐了进去,到得正中一户人家,停了下来。不多时,自当先一辆车中下来一名男子,约莫四旬年纪,锦衣玉带,洵洵儒雅中又带一丝英气,站在府门之前,守在门前的小厮看见来人,登时迎上前去。紧接着,府门大开,便有人进去通传。

谢霖贴着墙根站在街角处暗暗观望,见那朱漆大门上一副黑底漆金的匾额,上书四个大字「勇毅侯府」,已知自己找对人家了,再看见门前这人,笃定便是蒋晨峰,一腔愤恨撕心挠肺般翻滚不休,终是狠狠压了下来,只死死盯着这杀父之仇。

不多时,车上又下来几人,侯府中亦迎出一众人来,热热闹闹地进了府,又有数十仆役出来,帮着卸下车马上的箱笼。

谢霖满腹心绪,直勾勾看着这一番忙碌,直待那箱笼卸完,车马入院,府门关闭,方转身回家。

他这一番尾随盯视足有个多时辰,待到了家门口,才想起鸡还没买,却也没心思再去一趟坊市,推门进院,见谢苇已经回来,正在院中打拳,一举手一投足尽是剽悍矫健。

谢苇见他回来,收住拳势,问:「怎的这时辰才回来,晌午饭可吃了?」

谢霖心不在焉地摇摇头,忽地回过神,不欲谢苇担心,忙又点点头。

谢苇见他神色不大对头,一挑眉,走过来,「怎的了,可是有事?」

谢霖强打精神,挤出一抹笑来,「有,好事。」

拉着谢苇进了屋,自怀中掏出两只银锭来,「看。」

谢苇拿过来轻轻一捏,便在银锭上捏出两只手印,便知是足银无疑,问道,「哪儿来的?」

谢霖把用麝香换钱,并在济世堂寻了份活计的事一道说了,说完,把两锭银子收进柜子最底下,用昨日新买的一只铜锁锁了,钥匙收进怀中。拾掇完,打开包袱,又把新买的棉衣、裤子并靴子一件件展开与谢苇看,「这棉衣用的棉花俱是今年的新棉,布料也厚实,这靴底里夹了皮子,结实得很,快些试试。」

一面说,一面推着谢苇坐到炕沿,扒下他脚上旧鞋,递上新靴子。

谢苇接过来套在脚上,下地走了走,笑道:「正合脚。」

谢霖便催着他把棉衣和裤子也换上。

谢苇不急着换,只问,「怎的只买了一身,你的呢?」

谢霖晓得他要问,不慌不忙道:「我又不似你要去外头顶风冒雪的赶路,穿恁厚作甚。药堂这份活计,多是在屋里头做事,能冷到哪儿去,我今日去他堂里,那屋子生了好几只炭盆,人又多,只穿件夹袄,还得热出汗来。再者,掌柜的说了,年下的时候主家还给伙计一人做身新衣。这大冬天的,那衣服也必是厚实的,我现下自己掏钱买了,岂不亏得慌。」

他说得振振有词,谢苇却不信,虽说跟药堂里做活是在屋里,可难道来回路上便不冷了,且眼下离着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哪里是那么容易挨过去的。眼见着今天日头不大好,那天阴沉沉的,说不得明日便是一场大雪,凭谢霖身上这点子衣裳,怕是得冻坏了去。这般想着,便伸出手,道:「拿钱来,再去给你买一身。」

谢霖从前帮着父亲打理家事时便是个精打细算的主儿,自打父亲没后,心中凄惶,又兼晓得挣钱不易,于银钱上愈加抠索,便是一个铜板也舍不得白扔出去,何况一身棉衣少说也得六七百钱,当下摇头摇得似个拨浪鼓,「不买,没钱。」

谢苇实是哭笑不得,见劝他不动,便要伸手去他怀中掏钥匙。

谢霖双手抱在胸前护住钥匙,一下窜上炕去,缩在角落里,嚷道:「做甚么,做甚么,说好的我管钱。」

双目圆瞪,便似只炸了毛的猫崽子。

谢苇站在地上与他对瞪,见谢霖半点不服软,哼一声,从东边炕沿上拿起刀来,便要去撬柜子上那铜锁。

谢霖大急,道:「那锁花了三十文买的,撬坏了你赔我。」跳下炕去搂住谢苇胳膊,不叫他动弹。

谢苇停手,问他,「买不买?」

谢霖咬牙,「说不买就不买。」

谢苇刀交左手,仍要去撬。

谢霖拗他不过,只得道:「买,买,买还不成吗。」夺下那刀,哭丧着脸道:「反正有两件夹袄,我明日去买斤棉花,拆一件夹袄絮上,改件棉衣穿。」

见谢苇还是皱眉,不由大怒,「你走得急,来不及找人做衣裳才买的现成的,你晓得成衣铺子多黑,一身靴袄花了小一两银子,街口卖布的大娘管拆改衣裳,做件袄子才要一百文,省着点花不行吗,这日子还过不过啦?」

谢苇见他松口,收刀一笑,「过,怎么不过。」趁着谢霖松口气的功夫,一伸手自他怀里掏了钥匙出来,从柜中取出一串铜钱,拉了他往外走,「也不必等明日,这便买去。」

谢霖拦不住他,只得找出夹袄,两人去街上买了棉花,一并拿去街口交与那卖布大娘,趁着谢霖与那大娘讨价还价的功夫,谢苇又去买了双棉鞋,待回到家中,叫谢霖换上。

那棉鞋穿起来自是暖和得多,谢霖一路嘟着嘴回家,这时脚上暖和起来,又听谢苇说这鞋才花了一百八十文,比自己买的那双高筒皮靴子可便宜不少,方见了点笑模样,肚子亦觉出饿来,叽里咕噜地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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