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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19)

谢苇听见他肚子这动静,问:「饿了?」

此时已将傍晚,也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谢霖嗯地一声,便要去厨房洗菜烧饭,谢苇拦下他,道:「不用烧饭,有现成的吃食,我再做个汤便好,你歇着去。」

自去厨房忙乎,不多时端了一盆萝卜汤,一盘炒白菘,并一盘子烧饼进来。

谢霖看见烧饼,问,「打哪儿买回来的?」

谢苇笑道:「今日去瓦当街逛了逛,遇见卖这烧饼的,买了个尝尝,觉得味儿不错,多买了些回来。你尝尝。」

谢霖自小生在南边,平日里多是吃米,自打来这京城,发觉面食倒比米食便宜得多,渐渐便也改了口,这时见那一盘子里十个烧饼,各个手掌大,分量十足,外壳焦脆,还撒着一层芝麻,忍不住食指大动,捡起一个,一口下去,眼睛登时一亮,叫道:「肉馅的。」

他好几日不曾吃肉,这时不禁开怀大嚼,这一日的憋闷难受也渐渐消散了去。

待晚上睡下,谢霖躺在被窝里,方把撞见蒋家一事说了,谢苇听完,将他搂到怀里拍了拍,轻声安慰,「莫心急,咱们慢慢来。」

谢霖惦记着翌日去济世堂,卯时初刻便醒了,一看窗纸发白,只当天已大亮,误了时辰,吓了一跳,推开窗一看,才知竟是半夜下起雪来,飘飘洒洒积了有一掌厚,雪色映在窗纸上,这才显得亮堂。

他这一醒,谢苇也跟着醒了,见雪势未停,还风扯棉絮似的往下飘,便要叮嘱谢霖多穿些,忽地想起多余的一件夹袄拿去改了,便把自己换下的那件薄棉衣扔到谢霖怀里,「夹袄外头再套上这件。」

他已有了新衣,谢霖便也不客气,穿上走了。出了门,只见京城到处白茫茫一片,北风裹夹着雪花迎面扑来,从被窝里带来的那点子热乎气瞬间便给吹散了去。沔阳也有下雪的时候,却不似京城这般风雪齐作得眼睛也挣不开。谢霖顶风冒雪地往前走,心中暗忖,明日谢苇便要出去走镖,这一路还不知怎生辛苦。

正想着,济世堂便到了。谢霖见药堂门板还关着,便站在堂前屋檐下等。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店铺还未有开门做生意的,倒是有一两个铺子里的伙计早起,拿了扫帚打扫门前积雪。谢霖看了一会子,见药堂门边上也堆着几把扫帚,想是预备下打扫用的,便也拿来扫起雪来。不多时,手便给冻僵了去,咬牙忍着,把药堂门前这一块清得干净了。

待天色大亮时,打街东头来了辆小巧驴车,肖掌柜自车上下来,见堂前积雪已给清到墙角堆成一堆,谢霖拄着个人高的扫帚正累得直喘,脸上便笑眯眯地,问,「几时来的?吃了早饭不曾?」

谢霖还没答话,药堂门板开了,几个宿在药堂里的伙计开了门预备迎客,一见自家掌柜,齐齐躬身问好。

肖贵脸一沉,道:「夜里下了雪,也不知早些起来打扫,还不如个新来的勤快。」

说得那几个伙计讪讪的。

肖贵叱责完,叫过谢霖,「跟我后边去。」

亲自带着去了后院药库,找着管库的孙管事,道:「这是新来的伙计,唤谢霖,年纪轻些,倒是有眼力,识得药材,人又伶俐勤快,先在药库干着罢。」

又吩咐谢霖,「跟着孙管事,好生做活。」

这才去了。

那孙管事年纪比肖贵还大些,俱是年少时便在济世堂帮工,不似肖贵精明外露,一身富态,倒是个脾性温厚的瘦巴老头,见谢霖恭恭敬敬对自己行礼,笑道:「少见掌柜的这般夸谁。」领着谢霖进了药库。

济世堂七八年前只供着民间用药,直待家主当上了太医院掌院,深得先帝信任,连带着给了济世堂御药供奉的差事,这生意便越做越大,每年采买的药材便足有上万斤。济世堂后院专门辟了一进院子用来存药,院子里一溜三排房子,每排均有七八间,俱是炮制药材的所在。孙管事将人领进前面一排,只见屋子之间已是打通了,敞亮亮一个大通间,中间一张三丈长宽大木桌,上面堆满了柴胡,屋里已来了五六个伙计,有筛药的,有切药的,有装袋的,正忙活着。

谢霖见了这等场面,才知自家妙春堂实是小了些,顿生慨叹,暗忖还得是京城里方能见得这番世面。不等叹完,便见孙管事指着桌上一副药铡道:「这屋里俱是新采买来的柴胡,你把筛选好的柴胡切成寸断,这活计可会做罢?」

谢霖忙道:「会。」

正切药的伙计见来了新人分担活计,忙把自己跟前的一堆柴胡分出一半过去,谢霖挽起袖子,干了起来。

谢霖这一份活计直做到天黑方回,切了一整日药材,右边胳膊已是酸疼得端不住碗筷。谢苇看得直皱眉。谢霖却是辛苦中别有一份慨叹,同谢苇念叨,「今日才知,一个药铺生意也能做到这般大。听济世堂那些伙计说,不止东家在太医院里如何风光,便是堂里坐诊的几名大夫也是京城有名,时常出入勋贵官宦之家,去与那等高官显贵看诊。我寻思着,在这里好生做上几年,顶好能认下个名医做师父,慢慢熬出名声来,顶着济世堂大夫的名头,才好出入权贵之门,搭上勇毅侯府。待到能出入蒋家之时,还怕寻不到时机么。」

谢苇听了,不置可否,心中却暗自揣摩,似谢霖这般打算,没有个七八载,怕难近得蒋晨峰身侧,且尚不知这数年中有何变数,倒不如自己潜入侯府,伺机暗杀,只是似蒋晨峰这等朝中大员死于非命,怕平京顷刻便要闭城搜拿人犯,眼下两人初来乍到,那路引便禁不得盘查,可若是杀人后即刻逃出京去,现下手中却无上路的盘缠,以自家身手,倒也能偷些来,只是听闻京中六扇门十分难缠,便怕露出些蛛丝马迹,叫人缀上,倒难脱身了。早知今日,倒不如当日潜回沔阳城中时便即下手,哪怕蒋晨峰身边有亲兵护持,等闲也不是自己对手,杀了人后逃起来也容易些,奈何那时放心不下霖哥儿,只急着赶路,倒错失良机……

他这般左思右想,谢霖一无所觉,等吃过饭,便将那两本《医经》《毒经》拿出来,坐在堂屋里就着灯火仔细研读。

为着省钱,两人不过买了盏油灯,灯火甚暗,谢苇怕他看坏眼睛,生了旺旺一盆炭火端到桌上,照亮取暖一举两得。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拿刀削着一截木头。

谢霖催他,「明日便要出行,大哥早些睡罢,不必陪我。」

谢苇道:「时辰还早,恁般早躺下也睡不着。趁着得空,再与你做只弹弓,以前那个落在沔阳,也不及带出来。」

相视一笑,便各自忙活。

翌日,谢苇穿戴严实,一把刀拎在手中,同谢霖一道出门。两人在街边摊子上用过早饭,便各赴东西。

这一晚,谢霖回到家中,对着冷锅冷灶,尚还不觉甚么,待到独个儿一人躺在炕上,便是盖了两层被子,仍是觉得不甚暖和,折腾好一会儿,方才熟睡过去。

谢苇这一趟走镖乃是替粮商押运上百车粮食送往济州商铺分号,路程不远,却因才下了雪,路滑难行,待回程时,又赶上一场风雪,前后足有十日方回。虽说路上辛苦了些,倒是一路太平。

此次出行的镖头乃是四海镖局三当家魏少光,论理这一趟押运的并非值钱物事,动用这把无影剑实属杀鸡用了牛刀,只是谢苇毕竟新来,聂大海放心不下,特意叮嘱这寡言少语却眼明心亮的结拜兄弟多加查看。魏少光冷眼看了一路,只觉谢苇于走镖这一行当生嫩了些,然细微处颇见沉稳干练,心下满意,待回程时,两人已能聊上两句,生出些默契。

抵京后,去四海镖局交割完这一趟镖利,谢苇便领了这一趟的走镖银子,虽只得一两,却也不嫌,揣在怀里,还未出门,便被请去前厅,段行武已等在里头,同他道:「眼下刚接了个活计,需去哀牢关,替济世堂押一批药材回来,过得几日才出门,你先回家等着,何时出行,头前一日去叫你。」

谢苇应了,告辞回家。进了家门,便见院中墙角处多出个大缸,拿盖子盖着,揭开一看,是新腌的一缸白菘,登时便笑了。笑完又有些心酸,暗忖,霖哥儿何时做过这等活计,遭这一场难,如今竟是甚么都会了。

谢霖回到家时天色已然全黑,见院门没锁,晓得定是谢苇回来了,蹦着便进了院子,果见谢苇正在厨房烧火做饭,欢欢喜喜跑过去,「几时回来的?这一趟可顺当不?」

又见锅里炖着一锅肉,愈发笑得开心,咽一口唾沫,问,「你买肉了?这一趟走镖拿了多少银子?」

谢苇见他这副馋猫似的样子,也绷不住笑,道:「回程路上打的一只野兔子,天冷不怕坏,便一路带了回来。兔皮我拿去硝了,回头给你做个皮帽子戴。」

说着,掏出那一两镖银递过来,「走镖得的,只这么多。好在过几日还有一趟,这般算下来,一月怎么也能有二三两银子的进项,过日子尽够了。」

谢霖笑眯眯接过,盘算道:「正好拿来交下月的房租,剩下的再买些米面。待月底我那工钱也发了,攒起来,过年时好置办年货。」

谢苇原想着叫他拿钱去买几根蜡烛,晚上看书使,见他已是算计好了银子用处,晓得再想从他手上要出来还不知怎生费劲,索性便不言语,暗忖,明日去城外妫水码头上转转,看可有卖力气的活计,干上一两日,挣些钱,径直买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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