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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24)

见肖余庆点点头,便忙亲自跑去前堂,将人带了过来。

谢霖尚不晓得因着甚事,但见掌柜的急三火四拽了自己来见肖余庆,不免心中暗自嘀咕,待听肖春和讲清缘由,登时惊喜交加,怔愣片刻,方才醒过神来,急忙跪下磕头,道:「不想小的竟能有这般造化,得以跟从老爷学医,日后定当虚心受教,不辜负老爷栽培之意。」

肖余庆颔首微笑,「很好,很好。」说罢起身,「今儿个出来这大半日,着实有些累了,今日便如此罢。」

肖贵见他要走,赶忙去门外吩咐伙计备车。

肖余庆出得门来,不忘吩咐道:「春和,你明日一早带他来府中见我。」

肖春和躬身应下,同谢霖一左一右,服侍着肖余庆上了马车。

待车走得远了,肖春和回过身来,一手拍在谢霖肩上,「好小子,不枉我教你这些日子,今日当真给哥哥作脸,三伯可是夸你得很呐。」

肖余庆既有意将谢霖收作弟子,两人便成了平辈,肖春和自然改了称呼,言语间更多一份亲昵。

谢霖听他口风,已隐约猜到肖余庆用意,心下怦怦作跳,口中不忘谦逊道:「全赖您素日教导。」

待晚上回了家,同谢苇说起此事,谢苇听完,只道:「如此甚好。」

此时天气已暖和起来,两人睡惯了炕,便也不曾分屋,只把被褥分开铺摆,不需挤在一处。谢霖本睡在西边,这时滚过来,窝进谢苇怀中,日间里存下的激动、不安、期待,种种心绪,在身畔熟悉温厚的气息中渐次沉静下来,不久便沉沉睡去。

翌日,谢霖起个大早,天蒙蒙亮便到济世堂等着,不多时,肖春和坐了自家马车过来,接上谢霖,两人齐齐往肖府里去。

肖家数代积累,于第三代家主在世时,便在城西五里桥边置办了一处宅子,其后遇着邻人搬迁,又将隔壁购了过来,连成一片,此地与城东仅一街之隔,正是富贵云集之地。

两人一路行来,正撞见高官勋贵们或上朝议事,或去衙门当差,各个鲜衣怒马,仆从前呼后拥,肖春和一介草民,哪里敢与贵人争路,自是命车夫将马车停在一旁,让出道来。

谢霖来京城时日已然不短,只是平日里忙于埋头做活,少有功夫闲逛,竟还是头一遭见识这般景象,不由又是好奇又是欣羡,掀开车帘,扒着车门向外张望。

肖春和时常被各府第请去出诊,这满朝文武识得一大半,见谢霖好奇,便一个个指给他看。

「那辆黑漆马车乃是左都御史林文阳林大人的,林大人年轻时便脾气耿介,日日参人不辍,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各部吏员,没有他不敢得罪的,如今愈加老而弥坚,前日还同大理寺正当廷吵了一架。这人罢,脾气一大,肝火便旺,咱们堂里的舒肝丸专治肝郁气滞,林家隔三差五便得来买上几盒。」

「后边跟着的那匹枣红马上坐着的是安定侯洛朝东,别看洛侯爷年纪不大,却是沙场上几进几出的猛将,实打实的军功挣得这侯爵之位,奈何往日里受伤太多,一到阴雨天筋骨便疼痛难忍,咱们堂里每年制出的那几十瓶虎骨酒,得有多一半专供洛家。」

「一旁那顶青呢轿子乃是刑部侍郎左元凤家的,别看左侍郎年届花甲,却是色心不息,家中十一房小妾,各个如花似玉。左侍郎夜夜熬战,白日里还要坐衙当差,别看面上光鲜,内里已是虚得厉害,这半年竟是拿鹿茸当饭吃。」

……

肖春和见多识广,信口道来,谢霖只听得咂舌不已。

正说笑间,一阵哒哒马蹄声传来,谢霖扭头去看,只这一眼,笑容便凝在脸上。

只见一队人马从两人车旁疾驰而过,十七八名亲卫将一人护在队列中,此人锦衣玉带,胯下一匹油黑发亮的大宛名驹,肖春和见了,先赞一声「好马」,待见了马上这人,却是脸生,遂道:「这是哪个?我却没见过。」

谢霖敛起笑容,轻轻道:「这是勇毅侯家的二爷,定国将军,蒋晨峰。」

肖春和「哎哟」一声,道,「原来是他。」

继而又诧异看向谢霖,「你怎晓得?」

谢霖挤出一抹笑,「往日里在街上撞见过这位将军大人出行,听旁人说的。」

肖春和笑道:「怪不得。」指一指这须臾间已纵马远去的那道背影,「早听闻勇毅侯家这位二爷十分了得,练兵有方,深得帝心,不久前还听说他家嫡次女选入宫去,十分得宠,只半年功夫便已封了昭媛,这位蒋二爷当真是既有手段又有运道,虽不是嫡长子,承不得爵位,只凭这份本事,来日便是分家出来单立门户,旁人也小瞧他不得。」

谢霖有心打探,装作好奇,着意问道:「也不知这勇毅侯府是怎生个光景?在京中可算有名?」

肖春和啧啧几声,叹道:「岂止有名,那可是数得上名号的勋贵之家。他家祖上原是追随太祖平定天下的功臣,世袭侯爵之位,待到上一代侯爷,娶的乃是靖西王家所出嫡长女端和郡主,婚后生下兄弟两个,长子便是如今的勇毅侯,次子便是这位定国将军。他家老侯爷数年前便已过世,但因老太君尚在,兄弟两个便不曾分家,俱在一处住着。端和郡主乃宗室贵女,近些年春秋渐高,时常请了御医上门看诊,三伯便是他家座上宾,我也有幸去过一次,却是给勇毅侯的一位宠妾诊脉,便连勇毅侯是圆是扁也未得见。」

谢霖倒抽一口冷气,「好大排场。」

两人正说着,那街上的车马已是走得干净,车夫吆喝一声,重又赶车上路,不多时便到了肖府门前。

肖家门房是识得肖春和的,十分殷勤地上来请安,道一声,「侄少爷来了。」赶忙开门让了进来。

肖春和于此熟门熟路,便如自家一般,领着谢霖径直便往侧院走,一面走一面道:「这边是辨草斋,取神农尝百草之意,里头医书典籍一应俱全,乃是肖家子弟习医的所在。三伯平日里最爱在此处消遣。」

这侧院离着主院不远,从月亮门穿过条夹道便是,不一时便到了地方,只见整整齐齐一方小院,里头七八间精舍,俱敞着门窗,迎面而来阵阵药香。

肖春和进了院子,扬声道:「三伯,侄子把人带来了。」

穿门入户到了正堂。

肖余庆便在堂中坐等,身着正五品掌院御医的官服,正闭目养神,闻听二人来了,睁眼微笑,点了点头。

肖春和一见他这身打扮,赶忙道:「三伯今日是要入宫当值?侄儿这是来得晚了,耽搁您,该死该死。」

说着便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肖余庆哈哈一笑,「我又不是上朝,恁般早去宫里作甚。你少来作怪逗我,倒把霖哥儿吓着。」

肖春和自然晓得,不过玩笑罢了,便是那一巴掌也不过拍蚊子似轻轻一下。倒是谢霖,乍一听他如此说,当真惊了一跳,见肖余庆并无愠色,晓得并非自己迟来,这才松出口气,跪下磕头见礼。

肖余庆坦然受了他一拜,叫他起来,问道:「听闻你曾从父学医,想必也读过几本医书,先与我说说都看过些甚么。」

谢霖略一思索,道:「小的随父亲习过《黄帝内经》、《灵柩》、《素问》、《千金方》、《伤寒杂病论》……」一口气念了十三四本医书出来,只省去自家秘传的《医经》、《毒经》不提。

肖余庆听完,面露赞许,点一点头,「倒是知道得不少,很好,很好。」

继而一指屋中四壁,道:「你父想必于医术一道也颇有心得,倒是教授得十分齐全,只许多典籍却非乡野之中所能得见,这屋中所藏俱是历朝历代名家所著医方典籍,除却你看过的,尚有《饮膳正要》、《御药院方》并我朝药典,其余种种共计十六部你还不曾读过。以后你每日辰正来此,上午便在此通读医书,这十六部需尽数读完,有不解之处,可先记下,待得空闲时,来问我抑或春和。午时自有人送饭与你,下午有嬷嬷前来教导礼仪。需用心向学,不可懈怠。」

谢霖扫视一圈,只见房间四壁俱是檀木书架,一套套医书整整齐齐摆放其上,其中数本书名更是闻所未闻,显是肖余庆私藏,不由得见猎心喜,欣然道:「小子得此机缘,能备览名家所著,一窥医道秘奥,敢不尽心竭力。」

肖余庆颔首而笑,「既如此,你便在此看书罢,老夫也需入宫去了。」

话落,自有小厮进来伺候着出门登车。

肖春和亦一并随之离府回了济世堂。

注:此方出自《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参苓白术散,其药物配伍为《医方考》之详述。

第十二章

此时屋中只余谢霖一人,当即走到书架之前,挨个翻看。先取了本《温疫论》,翻过两页,又拿起本《湿热条辨》,直如面对一堆宝藏,左挑右拣,恨不能尽数收入囊中。如此抓耳挠腮一番,终于捡定一本《医典》,静下心看起来,一面看,一面取了纸笔抄录,心中打定主意,这般难得一见的秘藏,不趁机抄写一套带回家去,更待何时。

这一看便到了午时,肖府小厮送了饭进来。谢霖舍不得放下医书,一面看一面吃,米粒粘到衣襟上亦不自知,待下半晌,教礼仪的嬷嬷进来,一见之下便尖声斥道:「哪里来的小子,恁般邋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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