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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37)

谢霖正要去寻章桓,不想人已送上门来,遂向二人行过礼,陪笑道:「公公有事寻我不成?」

章桓撂下茶盏,道:「御林军余统领背上生了一疮,原想着不碍事,只抹了些药,便不曾理会,不想这几日越发重了,只得上门来寻太医诊治,现下便在我房中等着,你且随我去看看。」

柳思然亦笑道:「咱们院里擅治疮肿脓毒的不过数人,眼下方太医告假,余下几个不是各有差遣,便是被请去出诊,只泽仁你今日无事,这便随公公去一趟罢。」

谢霖正有求于章桓,自是一口应下,随之起身出门。

章桓在宫中亦有值宿之处,便在御药房后面的抱夏里,最北边一溜三间屋子打通,屋外种着一排修竹,与别屋隔开,又是清静又是轩敞,屋中陈设并不如何华贵,倒也一应俱全。

此时余鏊正坐在西屋靠窗的榻上喝茶吃点心,一边立着个叫做桐籽儿的小太监在旁服侍,见他二人进来,余鏊拍拍手上点心渣滓站起身来,冲章桓道:「这点心味儿不错,茶却不大好,回头我与你送两斤上好云雾过来。」

又打量一眼谢霖,忽道:「这位太医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谢霖却是记得他的,道:「在下谢霖,尚是五年前,曾与薛太医一并往营卫所里与几位兵士看诊,与统领有过一面之缘,想是余统领贵人事多,不大记得了。」

他这样一说,余鏊登时也想起来,一拍脑门,「可不是有这么一遭,瞧我这记性。」

章桓不耐烦听他俩寒暄,皱眉道:「啰嗦甚么,还不把衣裳脱了。」

御林军统领乃是正三品实职,且因此职干系重大,非皇帝亲信之人不能担当,章桓不过一个五品掌事太监,却敢如此不敬,将余鏊呼来喝去,直把谢霖看傻了眼。

那余鏊却不以为意,呵呵一笑,「哪有甫见面便宽衣解带的,可不得聊上两句。」

这才冲谢霖道一声告罪,解了外面袍甲,又褪去内裳,露出一张宽阔脊背。

他那疮便生在左肩胛下方一寸,核桃大小一处脓肿,已然破口溃烂,流出些黄色汁水。谢霖取出一副细白棉布的手套戴在手上,压住脓疮周边查验,又问道:「几时长出来的?」

不等余鏊答话,章桓先道:「足有一月了,先时不过黄豆大,只当是火疖子,不曾留意,随后长大些,微觉痛痒,便敷了些拔毒膏在上面,眼见着消了些,恰这厮奉旨出去公干,全忘了每日里抹药一事,待回来便已是这般了。」

余鏊亦回头道:「我那几日险些忙死,哪儿还有功夫顾得上这个。」

两人言语间熟稔至极,全无客套,直听得谢霖啧啧称奇,暗忖也不知这俩人是怎么个交情,相熟至此。

不过片时,谢霖查验完毕,道:「只怕不是疮,乃是个瘤子,应是痰气凝结而成,初起时吃些苍附导痰丸,用以化痰散结、舒筋和络,说不得也便消了,现下却是晚了,需得用刀剜去,再辅以桂枝茯苓丸合着散肿溃坚汤,吃上十天半月的,方能好得利索。」

章桓一听动刀,脸先白了,急急追问:「这般厉害?非得动刀不可?」

余鏊却是镇定自若,道:「不过剜上一刀,怕甚的,太医只管动手就是。」

谢霖笑道:「统领不必担心,这瘤子不大,一刀下去也出不了多少血,回头敷上生肌拔毒散,便不碍事了。」

章桓这才松口气,叫小太监去打水来与谢霖净手。

谢霖亦吩咐道:「再取些曼陀罗散来。」

那曼陀罗散有令人昏睡之用,军中治疗外伤时常用作麻醉,余鏊也是知晓的,却道:「不过剜个瘤子罢了,作甚还用曼陀罗散,再者我晚上还需当值,那曼陀罗散的麻劲儿一时半会儿散不去,回头再误了公事,不用也罢。」

章桓气道:「你便告个假休养几日又能如何?」

余鏊嘿嘿一笑,「过了今晚,明儿个我便告假去。」

谢霖见他只是不肯用,也便罢了,洗了手,取出针刀,在火上烤炙一番,令余鏊趴在榻上,一手按住脊背,一刀顺着那脓肿周边剜了下去。

他手脚本就麻利,这两年又时常被谢苇带去四海镖局为众人医治外伤,一柄刀子使起来当真是又快又准,一眨眼的功夫便将脓肿之处剜了个干净,又用干净的温水洗去污血,敷上生肌拔毒散。

章桓似是极少见这等血淋淋的场面,眉头紧皱,脸色煞白,倒是余鏊,咬牙忍过疼劲儿,便言笑无忌起来,直赞谢霖手法干净。

待将创口包扎起来,谢霖又收拾好一应器具,道:「那桂枝茯苓丸御药房里便有的,我再写个散肿溃坚汤的方子,统领千万记得配了药来吃。这痰气不散干净,怕这瘤子日后还要再生。」

不待余鏊答应,章桓先道:「把方子与我就是。」

谢霖将方子开好,便告辞出来,章桓也不与他客气,只叫桐籽儿送人出门。

桐籽儿将谢霖送至前头回廊,便拐了弯去御药房里与余鏊配药。谢霖回太医院正堂里放下药箱,这才省起忘了嘱咐饮食禁忌,忙又返回头去寻。

此时正值盛夏,门窗俱是敞开透风,谢霖才从那排竹子后头探出身来,便见余、章二人身影自那半合的窗中透出,这余鏊赤着上身不曾着衣,将章桓半压在身下,两张面孔靠得极近,几要贴在一处,那章桓也不知是气是急是羞,两颊飞红。他本就生得好看,便是年近四旬,亦可见艳色逼人。谢霖不料窥见这二人私隐,被惊得一跳,不敢再看,脚步一转,当即落荒而逃,直到了御药房门口,撞见那抓完药的桐籽儿,方定了定神,道:「适才忘了叮嘱,余统领一月之内吃不得鱼虾等腥发之物,待你回去,莫忘了转告一声。」

这才揣着一颗噗通直跳的心回了太医院,连欲找章桓所求之事亦忘了个一干二净。

接下两三日,谢霖见了章桓便想起那日情形,不觉脸上发红,十分不自在,待见章桓并无所觉,谈笑自若,这才松口气,觑机寻上门来。

章桓正在御药房偏厅中吃茶,见了他便笑道:「来的正巧,老余适才送来些上等云雾,你拿一罐去尝尝。」

谢霖忙道了一声谢,又道:「今日来,实是有事求公公帮忙。」

章桓一挑眉,「何事?且说来听听,但凡是咱家管得着的,只管开口便是。」

谢霖遂道:「正是公公现管着的一件事呢。我家兄长前些日子修炼内息时因心神不定,险些走火入魔,好在不曾酿成大祸,只是一时半刻这功夫却是练不得了。家兄做的是走镖的行当,这功夫一搁下,不免心中不自在,多思多虑,晚间便睡得不大安稳。我原想着开几付清心凝神的汤药与他吃,无奈家兄性子倔强,最不耐吃药,只叫我莫要管他。我就这么一个兄长,哪里放心得下,便想着来公公这里讨些梦海棠回去,做成香囊与他带在身上,许是能管用些。」

那梦海棠乃是生于西域漠瀚国的奇花,只在冬末春来之际于冰雪未融时绽放,花朵艳丽似火,形如海棠,且气味清幽,久闻之有镇静安神之效,若将花瓣并蕊芯混入酒中服下,便可一醉七日,醒时不觉头痛,反是神清气爽,是以又唤作七日醉。十年前漠瀚国进献了一捧花种,因其花色鲜艳,又是每年于百花尚且凋零之际连绵开成一片,是以颇得众宫妃喜爱,便广种于御花园中,花开之际,时常有宫妃游园赏玩,待到冬雪化尽,花朵将凋未凋之时,便由御药房派人摘了去,晒干后收入药库之中,以备所需。眼下离着梦海棠开花之日尚远,谢霖采不得鲜花,便只得来御药房讨要。

章桓一听,失笑道:「咱家还当有甚了不得之事,原来不过要几株花去,这有何难,叫桐籽儿拿与你就是。」

说着将随侍的小太监唤过来,「你拿我对牌去药库里取些梦海棠出来。」又问谢霖,「一两可够用了?」

谢霖忙摆摆手,「无需恁多,三钱足矣。」

不多时,桐籽儿取了一小包干花来,谢霖装入袖中,又揣了章桓塞来的一罐茶叶,伺到下值,急匆匆便回了家。

因谢苇前几日出门往甘州走镖去了,此时家中只得谢霖一人,并一屋子济世堂送来的诸般药材。谢霖先是一一分拣开来,将梦海棠并冰片等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混匀后装入一只鲛绡纱制成的香囊中。这香囊乃是花了十两银子从京城首屈一指的锦绣阁购得,不足巴掌大小,上头遍绣蝙蝠祥云,针线精致至极,便是宫中绣娘的手艺也不过如此了。

待拾掇完这香囊,又将虎骨、接骨草、黑细辛等物入锅,熬制足有半宿,方取出来,用烈酒混匀,放于一只大肚敞口瓷坛中,用细纱布封好,搁在屋里静置三日后,那熬出来的药汁子方沉到了坛底,随后撇去上头酒液,取出下头沉淀的浓膏,复又上锅去熬,再加入研磨好的麝香、血竭、乳香、没药等,前后花了四五日,熬出一罐药香十足的续筋补骨膏来。

谢霖掐着日子,算计那玉姨娘头一遭方子已然吃完了,便又上勇毅侯府来,先到荣禧堂与蒋母针灸一回,待告辞时,掏出那只香囊,道:「前儿个自前朝药典中翻出一道古方,拿诸般药材合了制成香丸,日夜嗅其药香,有开窍醒脑凝心静神之效,于风瘫之症极是相宜,我便照着配了一付,装在这香囊里,老太君若不嫌弃,便拿去用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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