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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43)

谢霖道:「家父尊师姓俞,名讳上清下霜。」

这位俞清霜俞师祖乃是当日扬州城中大大有名的一位名医,只因故世甚久,这才渐渐无人提及,李叔昔年虽不曾求诊,却也是听说过此人名头的,登时肃然起敬,道:「令尊竟是俞神医传人,失敬失敬。」

二人说话间,那岑长老只盯着谢霖看了又看,忽地一拍大腿,道:「怪道老夫觉得这位相公面善,仔细瞅瞅,可不与咱家少帮主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赞叹一番,又道,「这位谢相公的相貌想是随了令尊罢?」

他这话一出,李叔同谢汀兰俱是齐齐去看谢霖。

仔细端详一番,李叔亦是惊道:「可不是,这眉毛眼睛当真像得不能再像。」想起谢云和并谢韵芝长相,又道:「咱们帮主姐弟俩本就生得相似,少帮主长相随母,自然与舅舅也有几分相仿,这位谢相公的尊长又是因相貌与云和少帮主结缘……」

余下这话不言自明。

当下谢汀兰再无疑虑,道:「不想舅舅还有这一段旧缘,怪道谢相公说是一家人,如此算来,可不当真是一家人么。」

言语间已是热络起来,不似初时那般生疏客气。

谢云和与谢韵芝姐弟容貌相似之事,乃是莫恒偶然间听妻子提及,数年前又转述与儿子的,谢霖记在心里,这编好的说辞自是天衣无缝,眼见漕帮一众人俱是信了,也自欢喜,忙道:「听家父说,谢世伯亡故后,乃是其姐接掌帮务,论起来,我兄弟当尊称一声姑母,如今忽忽廿余年,也不知姑母大人身体安好否?」

谢汀兰笑吟吟回道:「家母身子康健,只是远在苏州,尚不知舅舅故人之子来访,若见着二位相公,定然也是欢喜的。」

谢苇此时忽道:「少帮主直呼我兄弟名姓即可,相公二字,忒也客气。」

谢汀兰眉梢一挑,点点头,「既如此说,少帮主这三字也忒外道了,咱们既是同宗,理当兄妹相称才是。」

李、岑二人亦道:「不错,不错。」

谢霖求之不得,当即从善如流,待三人叙过年齿,道:「姐姐好容易来京城,还需容小弟尽一尽地主之谊,若有甚么想吃的想玩儿的,只管与小弟说来,管教姐姐欢喜。」

谢汀兰听他言语诚挚,话中尽是一片赤子之情,不由抿嘴一乐,「好,那我也不与弟弟客套,改日得了空,还请弟弟带我去这京中繁华之处游逛一番,也不枉我大老远跑这一趟。」

几人这般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便到午时,谢汀兰执意留饭,早备下一桌酒席,席间问及二人营生,得知谢苇谢霖一个是四海镖局镖头,一个是宫中御医,益发高看一眼,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直待未时将尽方酒干席散,谢霖谢苇遂起身告辞。

谢汀兰并李、岑两位长老欲将人送出门外,谢霖急忙拦道:「外头冷得很,姐姐才喝了酒,仔细吹了风着凉,莫要出屋了,我们自己出去就是。」

谢汀兰并不曾吃多少酒,不过略酌一二杯罢了,倒是谢霖酒意上脸,两颊红扑扑的憨态可掬,因吃多了酒,脚步有些不稳,被谢苇半扶着,犹自不忘体贴入微,直说得谢汀兰掩嘴笑个不停,「我的好兄弟,姐姐又不是纸糊的灯笼,哪里就被吹坏了。」

说完,执意与李、岑二位长老送出门去,眼见二人上车离去方回转屋中。

谢霖并谢苇乘车回到家中,醉醺醺往床上一倒,嘿嘿笑道:「姐姐当真是又漂亮又和气,我娘定然也是这般,怪道我爹一见倾心。」

谢苇酒量不似他这般不济,神智甚是清明,见状哄道:「那是自然。」

一面说,一面脱去谢霖衣袍鞋袜,塞入被中,自己也去了外裳躺下来,「你酒吃多了,好生睡一觉罢。」

谢霖心中欢喜,犹自嘟囔个不停,谢苇许久不曾见他这般孩子气,暗自好笑,只得搂了他,似哄孩儿般轻轻拍打不停,过不多时,谢霖眼皮发涩,终于停了嘟囔,沉沉睡去。

两人这一睡足有两三个时辰,直到申时方醒,谢苇先行起身,叫厨下做了些米粥,又回来唤醒谢霖。谢霖酒意方去,仍自渴睡,只抱着被子不撒手,叫谢苇掀了被子拽起来,「先把肚子垫垫,吃过了饭再睡,小心半夜饿醒,到时又是一番折腾。」

谢霖让他这一吵,一时片刻也睡不下去了,只得起来吃了碗米粥,待吃完,嗅见自家身上一股子酒气,赶忙又唤金宝去烧水,同谢苇好生洗漱一番,这才又躺下,一转眼便即酣然入梦。

谢苇睡了半下午,此时并不大困,且心中有事,睁着眼只是睡不着,待到过了子时,看了看谢霖,听他鼻息沉重,微微放心,一翻身轻轻坐起,下床去换了身夜行衣,悄悄出了门来,直奔当日寻着的那处同安侯府。

此时天寒地冻,九城巡防司的兵丁亦不大愿意出来走动,便是巡街,也不过草草走过一圈便即回去交差,是以街上一个人影也无。谢苇黑巾蒙面,顶着朔风一路疾奔,不过一顿饭功夫便到了长兴街,街巷正中是两扇朱漆大门,门前两盏灯笼,映出门上那道匾额,「同安侯府」四个金漆大字便是在夜色中亦被灯火映得熠熠生辉,说不出的荣华富贵。

谢苇小心翼翼,站在墙根处听了移时,觉墙内并无人声,方纵身跃上墙头,蹲下身来,凝神四望,见各处院落俱是灯熄火灭,一片寂静,却仍是不大放心,自墙头捡起一块碎石,往院中一扔,并不见惊动甚么,这才落到地上,打前院起,挨间查看屋舍,寻那书房所在。

这同安侯府与勇毅侯府品级相当,与之相比却少了几处院落,饶是如此,亦是房舍众多。厅堂之类不曾上锁,一推便开,谢苇略看一眼便掩门而去,动作轻巧,毫无声息,遇见锁了门窗的,便舔破窗纸,借着月色探看一番,如此一来便耽搁了功夫,待寻到后院,终于找着间屋子,里头案几之上笔墨纸砚色色齐全,东墙上一溜书架,正是间书房。谢苇站在窗下,透过窗纸上的小洞看了个仔细,待闻见房中透出的那股子香气,悠然淡雅中夹杂一丝甜意,正是上品奇楠的味道,登时便晓得找对了地方。

这书房门用道铜锁锁了,窗子亦从里头关得严实,谢苇琢磨着一时半会儿撬它不开,又见时辰不早,只得又溜了出来,一路返回家中。

到家时已是寅正,谢霖犹自沉睡,谢苇去了外裳钻进被中,闭目养神,小睡了个把时辰,谢霖便醒了,两人一同起身洗漱。

待谢霖出门入宫去,谢苇取来笔墨修书一封,待字迹干了,将几张纸塞入一只信封中,用蜡封了口子,更衣出门,直奔四海镖局。

此际离着年关尚有个把月,正是各商号年前结算利钱的时候,又有官眷省亲,不拘是钱还是人,俱是托了镖局护送。四海镖局日前正接了这样一笔买卖,要护送三品京官的几位家眷往徽州回乡祭祖,因所行并不带多少财物,是以只叫段行武押镖随行,只待明日便要上路。

谢苇径直到后院校场寻了段行武,道:「段兄此去徽州歙县,必然途径含山,劳烦段兄将此信送往山南十里处的云来客栈,交予客栈掌柜。」

说着自怀中掏出那封信来。

段行武接了信去,见那信封上画着一柄断刀,余下抬头落款俱无,不由纳罕问道:「那客栈掌柜姓甚名谁?你这信封上只画这么个劳什子,没头没尾的,给错了人可如何是好?」

谢苇一愣,片刻后方苦笑摇头,「时日太久,我也不晓得现下掌柜是谁。只那客栈若还在,不拘掌柜的是谁,定能将此信交至那人手中。」

段行武如此老成精道之人,见谢苇语焉不详,面有难色,似是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一面道:「老弟放心,当哥哥的定然将信送到。」一面将那信揣入怀中。

两人正说话间,聂大海亦打前头寻了过来。最近镖局生意兴隆,聂大海心中既欢喜又得意,左手耍着两枚铁胆,右手负在身后,一路哼着戏词走到二人近前,见了谢苇,笑眯眯道:「老弟来得可巧,正要使人往家寻你去。」

谢苇便问:「可是有甚要紧差事?」

聂大海道:「今儿个局里新接了笔买卖,年前替同源南货行往蜀中送一趟人参貂绒,脚程是远些,胜在东西轻便,又不招人眼。如何,可去得?」

谢苇心中一算路程,便是快马来回亦须个多月功夫,若遇见蜀道险难处,更不知耽搁到几时,只怕含山中人接了信赶来,却要与之错过,遂一思忖,摇头道,「不瞒总镖头,近日舍弟与我正欲为故世亲长择一福地安葬,家中事多,着实离不得人。」

长辈安葬自是要紧之事,聂大海听闻,便也不再强求,只道:「既如此,叫魏老弟去便是。」

又嘱咐两句,「家中若有忙不过来的,只管叫兄弟们过去帮衬一二,千万莫要外道才是。」

谢苇道过谢,匆匆告辞出门,待回到家中,先去前院药室里翻找一通。

谢霖欣羡恩师肖余庆府上辨草斋里的药庐,便仿照其式,也弄了间药室出来,为着自家用药,又兼研习医术便宜,各类药材多有收录,药柜整整齐齐码了三堵墙,且因着谢苇之故,治那刀伤、跌打之类的金创药更是齐全。谢苇同他日夜起卧一处,这药室亦是常来的,耳濡目染,于药材药性上亦颇长了些见识,此时趁着谢霖还不曾下值,找出一小瓶曼陀罗散来,袖在手中,又若无其事进到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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