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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42)

说话间,那锅子里的汤水已经滚开,谢霖收回思绪,夹了一堆菜肉进去,一面与谢苇烫酒,一面皱眉问道:「如何亲近?总不好一上门去便说我是你弟弟,哪里张得开这嘴来?再说我们姐弟二十余年不曾见过,人家记不记得有我这弟弟还是一说,万一找上门去,人家不认,赶我出来,岂不丢人至极。」

谢苇早料到这一节,道:「你身世本就尴尬,岂能与人直言,且先上门去,只说你家祖上与她漕帮谢家有旧,迁居京城后不曾往来,这才断了音信,先攀上交情,再徐徐探她口风,拜问你母亲可还安好,便是只晓得这一件,也是桩喜事不是?」

谢霖自晓得母亲与姐姐尚在人世,便因不得一见而引为憾事,如今得着机缘,如何肯错过,略想一想,便道:「说的极是,明日先打发金宝送拜帖过去,再备上份礼,过得两日休沐,便上门拜见去。」

谢苇看他喜滋滋的,亦不禁替他欢喜,有心想再说说今日码头上撞见的那个锦衣公子,话到嘴边,实不知如何开口,索性咽了回去,只笑呵呵地与谢霖夹菜斟酒,饱食一顿后被谢霖拉着吃了杯神曲茶消食,又打了盘双陆,这才睡下。

翌日,谢霖自宫中下值后不忙回家,先去有名的糕饼铺子定了份上好果饼,又去济世堂寻肖掌柜拿了两只百年老参,回家后再寻出往日里宫中赏下的两匹宫缎,犹自不放心,拉着谢苇看过一遍,问,「这礼可还使得,是否轻了些?」

谢苇指着那两只人参道:「单只这一样已是贵重,如何还算轻了?又不是登门有求于人,这一份礼尽够了。」

谢霖这才放下心来。

待到了休沐之日,谢霖天不亮便爬起来洗漱整衣,特地穿得一身簇新,倒比他入宫上值还精细些,谢苇本还睡着,叫他这一通折腾闹醒,哭笑不得道:「哪里有这般早便登门的,你也忒心急了些。好歹等用了早饭再去。」

谢霖见吵醒了他,甚是过意不去,讪讪道:「你再睡一会子,我去西间屋里看书,等早饭得了再来叫你。」

谢苇哪里还睡得着,也跟着起身,洗漱完,先去院里耍了一趟拳脚。

待两人用过早饭,捱到巳时初刻,昨日从车马行订下的车便到了门口,金宝进来后院禀道:「大爷,二爷,车来了。」

谢霖叫金宝捧了缎子、人参等物,跟着自己同谢苇坐上马车,来到了钱家老店。

谢汀兰昨日接了拜帖,晓得今日有客上门,一早叫大何在店门前等候,见着谢苇同一个年轻相公自车上下来,便迎上前去,道一声「谢相公」,领着两人往里去。

漕帮这一众人包了钱家老店一处院子,大何将二人带入后院正堂,谢汀兰已端坐堂上,那日请医问药的李叔并另一位帮中长老陪坐在一旁,见有客进来,纷纷起身。

谢汀兰今日穿了一袭秋香色窄袖袄,下面一条银红月华裙,本是十分样貌,这一打扮,越发明艳照人,此时盈盈一立,笑着见礼,道:「昨日半夜还下了场雪,我想着今日天寒路滑,还道谢相公晚些才来,不想这般早便到了。有失远迎,实是失礼得很。」

谢苇抱拳一揖,「少帮主忒也客气。」

谢霖自进屋起,一双眼便似长在了谢汀兰身上。他从未见过母亲,每每夜深人静,时常暗自幻想母亲容貌,只觉生母必是个温柔美丽的娴雅女子,方能叫父亲一见倾心,俗话说长姐如母,且又有血脉天性,如今见着了谢汀兰,便好似见着了母亲一般,一时心情激荡难以自抑,便连行礼也忘了,还是谢苇见他失神,偷偷伸脚踢了一记,方叫谢霖回过神来,赶忙深深一揖,「谢霖见过少帮主。」

谢汀兰掌管漕帮帮务已有数年,结交之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心怀爱慕的青年才俊,因惑于其美貌,初次相见便大为失态的亦不在少数,故此于那等盯视之举,早便习以为常,虽觉不快,却多是一笑置之。今日初见谢霖,乍一眼看去,只觉是个相貌颇俊的年轻公子,许是不曾见过多少貌美女子,故此略为失礼,直待见他呆愣愣盯着自己,目光炽热,却不含一丝往日所见的男女之情,倒更似孺慕之意,不觉生出些许诧异,等谢霖行礼后抬起头来,便愈发仔细打量了一番。

谢霖虽非文人,然日常相处的诸同僚却均是一方名医,各个俱是书香并药香一道薰出来的,其文雅之气,比之翰林诸学士亦不差甚么,久处其中,不免近朱者赤,亦染得一身温文尔雅,兼且这几年出入宫闱,一举一动皆有规矩可循,又生得一副好皮相,不拘怎生审视,入得眼中,便是个举止斯文玉树临风般的翩翩佳公子。

谢汀兰看得仔细,不知为何,愈是打量,愈发觉出几分面善,当真似曾相识一般,心中先生出几分喜欢,含笑道:「这位谢公子好生眼熟,总觉似在哪里见过般。」

一旁的李叔并那位岑长老亦频频点头,「可不是,这位公子好生面善。」

谢汀兰又为谢苇谢霖引荐一番,几人寒暄几句,这才纷纷落座。

不一时,大何小何奉上茶水点心来,谢汀兰笑道:「这茶是自家茶园产的,比不得龙井恁般有名,倒是尚可入口。」

谢霖轻抿一口,赞道:「清芬悦鼻,回味甘爽,比之龙井也不差甚么了。」

说罢,示意金宝呈上所携之物,「初次登门,区区薄礼,着实不成敬意。」

小何见少帮主点了头,便上前接过,站在一边。

第二十章

漕帮并非江湖第一大帮,却最是富得流油的一个,谢汀兰耳濡目染,见过奇珍无数,自是识货之人,略看一眼,已知那缎子是难得一见的上用之物,更不知那盒子中装的是甚,想必也不比这宫缎差甚么,暗道这礼虽不如何贵重,却显见来者有心,不免暗自点头,含笑道:「那日我家手下失礼,冲撞了谢相公,虽说当日请大夫看过,到底不大放心,惜乎相公走得匆忙,竟不知贵府何处,探望无门,叫人心下好生难安,今日见相公神采奕奕,想必已无大碍,我也便放心了,只是我等尚不曾登门致歉,倒叫贤昆仲先来拜访,着实叫人过意不去。」

谢霖并未听闻谢苇详说当日与姐姐相识情形,今日听了这一番话,才晓得两人竟是不打不相识,似是谢苇还吃了亏,不由一惊,看了过来,然又一回想,那日晚上除了衣服上几处污渍,倒不曾见他身上有甚伤处,想来也无甚大碍,便又放下心来,咽下询问之语。

谢苇这几年在外走南闯北,阅历非凡,自然听得出谢汀兰话中深意,这是拐着弯儿地套问二人意图、来历,谢霖在宫中日日与一帮子人精打交道,亦是熏染出一颗七窍玲珑心,闻弦歌而知雅意,两人对视一眼,便由谢苇道:「少帮主言重了,怎么说也是一家人,哪里值当为这点子小事过意不去。」

谢汀兰心道:你我不过同姓个「谢」字,说是同宗并不为过,只这「一家人」却是从何提起?

她心中疑惑愈甚,索性直言道:「不瞒二位相公,我谢家在江南多年,祖上已是四代单传,到了我这辈,连个男丁也无,平日里亦不曾见过甚同姓亲戚,那日听闻相公乃是同宗,着实心中纳罕,竟不知谢家祖上哪一支子孙是到京城落脚的,想是我年轻识浅,家中长辈又不曾提及,故此孤陋寡闻之故。今日既得二位上门,少不得要打听打听,还请二位相公莫要怪罪。」

谢霖自打晓得要上门拜见这位姐姐,已与谢苇斟酌好说辞,这时便道:「少帮主不晓得并不为奇,我兄弟二人亦是数年前才得知竟还有这一门亲戚。这其中缘由却需从二十余年前说起。家父年少时在扬州习医,阴差阳错与贵帮少帮主谢云和相识,不知为何,二人竟生得极是相似,又是同姓,不免大为投缘,二人便结为兄弟,叙做同宗。其后家父游历四方,再回江南时,方晓得这位结义兄弟已然过世,着实伤心了一场。不多时便听闻老帮主因着独子身故,不得已为女招婿,延续谢家香火。家父本想上门拜见,无奈当日家中长辈亦因病身故,家父有孝在身,又需扶灵回乡,登门不便,也只得将此事撂下。待孝满之后,又是诸事缠身,竟始终未能往苏州一行,引为毕生憾事,过世前特嘱咐于我,若有机缘得见谢家后人,当上门问安,也不枉昔年一番情谊。不想这般巧,恰日前撞见少帮主一行,这才登门求见,冒昧之处,还请勿怪。」

谢汀兰幼时随母居于杭州,满月时自是见过谢云和这位舅父的,只哪里还能记得,唯从母亲口中方得知一二往事,又怎清楚谢霖口中结拜之事是否当真,但见谢霖一脸情真意切,所说前后因果又是严丝合缝,心下登时信了三四分,嘴上却道:「原来还有这一桩旧事,我竟是头一遭听闻。」

一面说,一面拿眼去看李、岑二位长老。

那二位长老乃是漕帮旧人,昔日里俱在谢云和手下当个小小头目,虽晓得些旧事,但因并非日日跟在谢云和身边的亲随,知道得便也不大清楚,然扬州与苏州甚近,又是十里繁华之地,谢云和当日时常往扬州游玩,二人却是晓得的,亦曾因帮务去过扬州数次,李叔便问:「敢问令尊当日师从扬州哪位名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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