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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仇记(51)

冬日里吃食多是腌肉、腊鱼等物,稍加烹煮便可上桌,程贵一早已预备出来,便在蒸笼里热着,见过了饭时仍未传饭,已是心中嘀咕,待谢霖到厨房一催,赶忙又多炒出几个菜,置备出一桌席面。

谢霖与谢苇腹中空空自不必说,贺长峰同汪展鹏一早赶着进城,亦早是饥肠辘辘,方才还不觉甚么,此时闻着饭菜香气,登觉饥火难耐,待得坐下,几人顾不得说话,略做礼让,便吃了起来,待一碗饭下肚,方觉肠胃略微好受了些,这才有余裕闲话家常。

这时金宝端了温好的酒水进来,谢霖起身为几人斟满,笑道:「这是年前宫中赏下的梨花白,只得一坛,今日正好拿来款待贵客。」

他这一笑,露出嘴边那梨涡来,汪展鹏看见,不由一怔,随后细细打量谢霖两眼,目光便有些发直,只是看个不住。

贺长峰并未觉出徒儿异样,捋须一笑,道:「有幸得尝如此佳酿,可真是老夫的福气了。」说着浅抿一口。酒入口中,只觉清冽爽净,回味悠长,不由赞道:「果真好酒。」一仰头,将余下半杯酒尽数干了去。

谢苇晓得这位大师兄别无所好,唯喜小酌两杯,见他喜欢,忙再行斟满。

谢霖为着方便他三人说话,将金宝打发了出去,桌旁便无人伺候,一桌之上属他年纪最幼,论辈分,却是汪展鹏居小,这执壶之事,原该汪展鹏来做,谢苇素知这位师侄周全伶俐,怎知自己倒完酒,也不见他起身张罗,不免看了一眼,这一瞅,只见汪展鹏直愣愣看着谢霖发呆,登时眉头微皱,道:「展鹏,你看霖哥儿作甚?」

汪展鹏惊觉失态,猛然回神,甚是不好意思道:「小师叔,我见谢相公生得极似一人,这才多看两眼。」

谢苇一怔,问道:「像谁?」

汪展鹏听这一问,脸上忽的一红,低下头去,吱吱唔唔只是不肯作答。

谢苇愈发好奇心起,正要追问,贺长峰亦已看出端倪,微微一笑道:「这位谢兄弟生得颇为肖似他意中人,他哪里好同你们说。」

谢苇与谢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齐声问道:「你那意中人可是漕帮少帮主谢汀兰?」

这下不止汪展鹏大为惊奇,便是贺长峰也「咦」了一声,问道:「你俩识得谢姑娘不成?」

谢苇为避讳谢霖身世,方才并不曾提及码头撞见谢汀兰一事,这时只得道:「正是撞见雍钰堂那一日,漕帮押送漕粮入京,这位谢姑娘同帮中诸人亦在码头,我当日见了,也觉好生面善,不免攀谈两句,回家后才省起竟是与霖哥儿有几分相似。」

汪展鹏一听,腾地站起身来,失声叫道:「汀兰她……她也在平京?」

他这一下起得甚猛,酒水倾倒洒在身上亦不自知。

谢霖见他这副样子,显是对姐姐情意深重,不免大生好感,道:「正是,漕帮此行琐事颇多,一行人尚在京中不曾离去。」

汪展鹏听了,脸上先是一喜,继而又是一黯,失魂落魄的坐回椅中。

他这一番神态落入众人眼中,谢霖与谢苇自是不解,贺长峰却是知晓内情的,与二人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谢姑娘家中人丁不旺,她母亲膝下只得一女,为传承家业,一早放出话来,需得男子登门入赘,方肯许以爱女。」

谢霖再料不到竟有这等事,登时「啊」的一声。

第二十四章

谢霖自知晓身世,便一直惦念母亲,只是念及母亲已然改嫁,便是与谢汀兰同游平京时,亦不好直眉楞眼深加打探人家内宅之事,故此竟全然不知,这时听见贺长峰提及,登时问道:「这话如何说?姐……谢姑娘家中竟无一个兄弟吗?」

他情急之下险些说出「姐姐」二字,匆忙间改口,除了谢苇,余下两人倒也不曾听出来。

贺长峰道:「此事说来话长。」夹一口菜吃了,慢慢道:「要说起漕帮谢家,那也算得是武林名门,谢姑娘的外祖谢天运谢老爷子,便是漕帮前任帮主,当年亦是响当当的一位人物,与家师颇有几分交情。这位谢老爷子一生只得一位夫人,乃是未发迹前所娶的糟糠之妻,只生了一儿一女,人丁便不大兴旺,待谢老爷子做了一帮之主,顾念夫妻情分,始终不曾纳妾,自然别无儿女,只悉心教导两个孩子。待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一个嫁入盐商之家,一个便随谢天运执掌漕帮。

谢老爷子之女名唤谢韵芝,便是谢汀兰谢姑娘之母了。这位谢夫人嫁人之后不久便即守寡,只带着谢姑娘过活。谢老爷子之子谢云和天资出众,又肯折节下交,本是极好的一个少帮主,不想天不假年,英年早逝。谢老爷子无法,只得将女儿召回家中,又将徒弟招赘为婿,本拟生下个一儿半女,好承继漕帮基业,不想这女婿亦是个短命的,不过一年,便害病死了。谢夫人连嫁二夫,二人皆不长命,登时便有些流言蜚语出来,只道这位谢夫人乃是个克夫命,再无人敢娶,谢老爷子无法,只得令外孙女改做谢姓,假充男孩教养。

要说这位谢夫人,虽身为女子,却当真是位女中豪杰,不止武艺出众,执掌帮务亦是井井有条,比之其父其弟,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帮中众人皆是叹服,待谢老爷子百年之后,自然而然推了她做一帮之主。谢夫人做了帮主之后,谢姑娘跟在母亲身边,自小耳濡目染,亦是出落得精明干练,巾帼不让须眉,才方及笄,便被其母指做少帮主,代母执掌漕帮。八年前,正值谢姑娘十八岁芳辰,武林中不少世家名门上漕帮贺寿,说是贺寿,亦不免有代自家子弟相看求亲之意,一时间,苏州城中青年才俊数不胜数,当真是踏破了漕帮的门槛。」

说到此处,贺长峰一指汪展鹏,向谢苇道:「你这师侄那些日子正在苏州左近打听你踪迹,闻听江湖子弟齐聚苏州,想着或有知晓你下落的,便也去凑了个热闹,不想没寻着你,倒在漕帮见着了这位谢姑娘,一见倾心,其后足足在苏州住了多半年,便是为了日日能见人家一面。」

谢苇谢霖齐齐去看汪展鹏,只见他一张脸已烧得似块红布,也不忍打趣,只问道:「后来如何?」

贺长峰续道:「这位谢姑娘不止为人干练,生得亦极是标致,想要求娶的又不止他一个,海沙帮的少帮主,崆峒派的大弟子,扬威镖局的少东家,不拘哪个,俱是一时之选,然不论何人,谢姑娘只是客客气气,以礼相待。待后来追求者众,不少人请了家中长辈上门正式提亲,谢夫人方才发话,道家中并无男丁,需这一个女儿撑门立户,故此不发嫁,只招赘。此言一出,不少男方便知难而退,也有那不死心的,愿重金求聘,奈何谢夫人只是不松口。

你们想,那些名门子弟但有一二出众之处,必然为师门所倚重,哪家长辈肯让自家子侄入赘别家,如此一来,不过二三年,谢家便门庭冷落,无人再行上门求娶,便偶有一二提亲的,亦是资质平庸之辈,家中长辈不过借此攀附漕帮,谢夫人又哪里看得上眼。一来二去,这位谢姑娘摽梅之年已过,而嫁杏无期,婚事生生给耽搁了。」

谢霖不想姐姐尚有这等难处,不由既忧心又难过,一抬头,见汪展鹏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登时眉头一皱,问道:「汪公子既对谢姑娘有意,可曾上门提亲?谢姑娘可愿许身于你?」

汪展鹏委屈道:「哪里不曾提过,当年晓得谢夫人招赘之意,我便回谷请师父上门,想着以我神兵谷威名,或许能格外通融也未可知。太师父还特意手书一封,便是请谢夫人看在先辈交情上,能许嫁爱女,日后可令我长住苏州,并不耽误汀兰执掌帮务。汀兰于我也并非无情,见我上门提亲,极是愿意,怎奈谢夫人却是依旧不允,汀兰拗不过母亲之命,无法可施,只得作罢。」

谢霖又问:「汪公子对谢姑娘是情之所钟,非她不娶?还是打算求娶不成,另寻别家闺秀呢?」

因事关至亲,他这一问中便带了咄咄逼人之意,贺长峰略觉奇怪,但见谢霖又似并无恶意,便静坐旁观。谢苇却晓得他已然动怒,一只手自桌下伸过去,一拽谢霖袖子,意欲劝阻,不想却招来谢霖狠狠一瞪,当即缩回手去,不敢再拦。

汪展鹏心思全然已在谢汀兰身上,这数年间朝思暮想,情根深种,偏又求之不得,心中正是油煎火烧般,如今能得一吐情思,纵是对着个初识之人,肺腑之言亦脱口而出,道:「旁个女子再好,我也不稀罕,此生唯愿与谢姑娘共度,若姻缘终究不谐,情愿孤老神兵谷。」

谢霖再问:「汪公子家中长辈可能应允公子不娶无子?」

汪展鹏道:「我家中长辈已然过世,再无旁人,婚娶之事,我一人自可做主。」

谢霖自晓得自家身世后,因父亲一念之差,致使母子分离,虽嘴上不说,然时日长了,心里却不免有几分埋怨,这时听了汪展鹏之言,竟与父亲当日顾虑一般无二,只是他自家犯傻也便罢了,偏生耽搁了姐姐花信之期,心中怒火猛地窜上来,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破口大骂道:「你这榆木脑袋的傻子,不开窍的呆瓜,既是不想再娶别个,左右这一辈子也是绝后无子,传承不得香火,既如此,还吝惜姓氏作甚,拼着不要这汪姓,换得个如花美眷,恩爱一世,岂不美哉?你是神兵谷高徒,师门名声在此,纵是入赘,人也只道你爱煞谢姑娘,谁个能瞧你不起,你怕来作甚?待日后夫妻恩爱,生下七八个儿子来,谢夫人百年之后,你与谢姑娘好生商量,择一子承你汪家香火,难道谢姑娘会不依你?枉你出身神兵谷,守着这一堆世外高人,竟不知何为不拘俗世率性而为?须知这世间礼法纵多如牛毛,又岂是为吾辈而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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