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哑舍4(2)

细看了下李裹儿身上的男装,李重润阴霾的情绪忽然一扫而空,勾唇笑了一下道:“裹儿,你不穿仙蕙的旧衣服,怎么就肯穿我的旧衣服啊?”他以前都没注意过,这时才发觉小妹身上的衣服极为眼熟,应是他几年前的旧衣服。

李果儿立刻别扭了起来,期期艾艾地吞吐道:“重……哥哥和仙蕙姐不一样……”他这回事记得要改口,没有把那个字唤出口。

李重润满意的笑笑,润湿了帕子,把小妹的脸和手脚都洗干净。李仙蕙自小独立,但李裹儿自小都是他带大的,这些的活计做的倒是熟稔。

待把李裹儿擦的干干净净后,李重润对她笑了笑道:“裹儿,哥哥想看你换女装的样子,穿给哥哥看看行不?”

李裹儿抿着粉唇,气鼓鼓的看着床上的那套青绿色的藕丝衫柳花裙,很久以后才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公元698年 洛阳

李裹儿不安地扯了扯身上的淡黄衫碧纱裙,这身高腰齐胸襦裙是她哥哥李重润在全家回洛阳之后,特意带

着她们姐妹去洛阳最好的绣坊定制的。在这裙摆上还绣有莲花图案,花团锦簇,足足有七八层裙摆,从内

到外是从长到短,像是一层层莲花瓣一般,而且并不显得布料累赘,反而轻薄得随着行走步伐而荡出一片

片涟漪,像真的步步生莲一般。而且她的双臂之上还挽着一条嫩粉色的披帛,和裙摆上的莲花颜色交相辉

映,今年已经十四岁的李裹儿已经初显窈窕身姿,这下更显婀娜聘婷。

她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而且是新裙子!不是姐姐穿过的旧衣服!

虽然她觉得走在她前面的李仙蕙穿的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也很漂亮,但她已大大地满足了。偷眼再往前看去,就看到了自家兄长丰神俊朗的背影。李重润今日身着紫色襕衫,腰束玉带,佩蹀躞七事,头戴黑色罗沙幞头,足踏如意形乌皮六合靴,刚刚十七岁的少年玉树临风,即使走在御道之上也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凝注。

李裹儿不知道自己全家被皇祖母召唤到东都洛阳是什么用意,但看自家父亲母亲皆喜气洋洋,兄长有穿上了只有皇子才能穿的极品衣衫,可见这是喜事一件。

心情放松的李裹儿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宫殿来,她的皇祖母称帝之后,便把洛阳定位都城,称之为东都。东都洛阳的宫殿据说和长安的大明宫一样,也是凹字形宫阙,前为明堂乾元殿,又称万象神宫。东西两侧如巨鸟羽翼一般飞扬的高大宫阙,高耸入云气势磅礴的殿堂,;李裹儿自从进了洛阳城之后就一直仰望着这里,今日终于进得宫来,她的眼睛,就再也舍不得眨,生怕少看了一眼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直注意她的李仙蕙秀眉微颦,落后了几步,凑在她耳边低声威胁道:“裹儿,少做这等没出息的样子,以后我们还要住在这里呢!”言下之意是要看以后可以看得够。

李裹儿吃惊地一掩唇,微讶道:“啊?以后我们就住这里?”

李仙蕙被李裹儿这蠢样气得没言语,偷偷拧了一下她的腰间软肉,微嗔道:“你啊!昨晚就知道穿你这碧纱裙了,果然没把爹爹交代的话听进去。”

李裹儿极怕痒,连连告饶,两姐妹虽然从小就不对盘,但毕竟年龄相近,多年下来感情反而好得不得了,只是吵吵闹闹也是三天两头都免不了上演的事情。李重润在前面听到两姐妹的笑闹声,回头关切地看了两眼,又无奈地笑着扭回了头。

李裹儿昨晚倒真的不是没注意听,只是没太放在心上罢了,此时回想起来,立刻牙尖嘴利地反击道:“仙蕙姐以后可不一定会住在这里哦!我记得爹爹的意思,好像是想要把你嫁给武家的二郎哦!”

李仙蕙闻言羞红了脸,却知道这是极可能的事。而那位和她谈及定亲的武家儿郎武延基,她几日前也偷偷央求自家兄长帮看过,得到评价很高,她也就放了心。李仙蕙却看不惯李裹儿一脸轻松戏谑的表情,刺了回去道:“裹儿你也别着急,武家的好儿郎可多着呢,爹爹定能帮你选个好的。”

李裹儿撇了撇嘴,并不当回事。她父亲与武氏家族联姻的用意谁都看得清清楚楚,但若是她不满意的,绝对不嫁!相信兄长也会护着她的。

这样嬉闹之间,众人本来严肃紧张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些,穿过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精致的西苑上阳宫。上阳宫引洛水支流,穿宫而过,花圃中开满了娇艳名贵的花朵,据说一年四季这花圃中都不会断了颜色,就算是数九严冬时节也会剪采为荷,更别说现在正值盛夏之时。上阳宫内造十六院中有一片人造海,海中还有仙山高出水面百余尺,假山嶙峋,令人叹为观止。在回廊顶上有扇轮摇转,将人工海中的海水送上回廊顶端,注入回廊廊脊,廊脊旁又有孔眼,水流沿廊檐直下,形成细碎滴答的人造水帘,在阳光的映照下璀璨晶莹。行走在回廊之中,耳听水滴坠落之音,嗅着沁人心脾的花香,脚踏光滑微凉的青玉石板,隔着水帘望向廊外的上阳宫风光,当真是消暑避夏的风雅之地。

李裹儿这辈子也未见过这样豪华靡丽的景象,她惊呆了好半晌,才发现李仙蕙也没好到哪里去,微张着粉唇目不暇接。李裹儿倒是没工夫取笑她,她这时发现,宫中的女子身穿各色女官服饰,华丽美艳,妆容精致红丹点颊,发髻繁复云鬓盛美。每当有三三两两的女官或衣着华贵的妇人经过时,都会有阵阵香风袭人,熏人欲醉。

从小到大,只穿过粗布住过陋室的李裹儿,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华美迷离的美梦中,连双腿都是酥软的。

穿过水帘回廊之后,上了水上廊桥,到了一处四面通透环水的临水阁,在缓缓飘荡而起的帷幔之中,一位尊贵的妇人坐在主位之上。李裹儿还来不及细看对方面目,便被身边的李仙蕙拉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忍着膝盖的痛楚,耳朵里听着父亲正涕泪横流地和那位妇人说着什么,李裹儿便知那定是她的皇祖母。

她倒是没兴趣听他们在说什么,偷偷抬眼,便看到了那妇人脚下穿的凤头高翘式锦履,再抬稍微高一些,她就看到了一件无比奢华贵气的金丝罗衣摆,上用银线勾勒出层层云雾,织纹和绣纹都针脚细密精美无匹,在微风吹拂之下,那宽大的衣摆就像是旁边人工海上粼粼的波光,荡起阵阵涟漪。

那片银色和金色的粼光,看得李裹儿只觉得眼晕,不知今夕何夕。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须臾,悠扬温和的女官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

“……李裹儿秀外慧中,封安乐公主……”

啊……她果然是在梦中,希望她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公元701年 洛阳

她果然是在做梦,而且还是一场噩梦。

李裹儿不敢置信地拉着李重润的袖子,结结巴巴地问道:“哥……你说……你说什么?”

李重润爱怜地摸了摸李裹儿尚未梳发髻的头顶,温柔道:“以后哥哥不能照顾你了,要好好照顾自己。”被骤然下旨赐死,李重润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但他再心有不甘,却也知道自己是不能抗旨的。只能收拾好了心情,央求那些督刑的公公们,给他一些时间与小妹告别。

李裹儿呆呆地看着面前表情苦涩的兄长,想起刚刚府中混乱的情况,确定这并不是开玩笑,不禁如坠冰窖,瑟瑟发抖。她如同疯魔一般,立刻起身拉着李重润的手臂道:“哥!哥!我们赶紧离开!我们回房州好不好?我不要这些!不要这些了!”她边说边把身上华丽精致的饰品往下扯,叮叮当当地摔在地上。

李重润纹丝不动,把自家小妹还想扯开衣衫的手拢住。也许是接受了事实,李重润反而平静了许多,甚至还扯出了一抹微笑,道:“裹儿,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李裹儿站在那里,浑身冰冷,兄长的手心温暖,但她却知道这般温暖转瞬即逝。她哆哆嗦嗦地问道:“因为……因为什么?”

李重润淡淡道:“皇祖母下的旨意,说是我和延基诽谤朝政,可怜仙蕙了……”

“仙蕙姐……仙蕙姐她也……”李裹儿彻底傻了,武延基是仙蕙姐的夫君。她之前也听到一些风声,他们不过就是私下随口抱怨了一下张易之、张昌宗那两个皇祖母的男宠……李裹儿浑身发冷,亲孙子亲孙女和亲侄孙,都比不过两个男宠吗?

到底他们算什么?喜欢的时候可以册封为皇太孙,不喜欢的时候可以被贬到千里之外,想起来时可以召唤而来,厌烦时又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掌控他们的生死。

他们是人!不是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