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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4(3)

“爹爹呢?他没说什么吗?”李裹儿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攥住了李重润的袖子,急切地问道。但这样的期盼,却在李重润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完全陷入了黑暗。

是啊,她怎么会忘记,她那个爹爹,在被贬房州的时候连京中来了一个太监都会吓得要自杀。现在虽然被封为了皇太子,但骨子里的懦弱是怎么都改不了的。李裹儿咬了咬下唇,边说边要往外走:“那我去和皇祖母说说,她那么喜欢我……”

这回换李重润反拉住李裹儿了,他哭笑不得地劝道:“裹儿,你心里也很清楚,她只不过是在做个姿态而已。而且她下旨赐死,也不光是我对张家兄弟不满,而是容不得我罢了。”李重润顿了顿,他也非常后悔,不该如此轻率地按耐不住。因为他的优秀,朝中的局势开始微妙地有了变化,私下有很多臣子寻找各种理由来试探他。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正统的继承人,便一时有些得意忘形,想来是触犯了皇祖母的逆鳞。李重润自知这些事是不能跟李裹儿讲的,所以终是忍了忍,叹了口气到:“可怜的是仙蕙,她才是最无辜被牵连的一个。所以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搅进来了,还是做无忧无虑的安乐公主,可好?”

李裹儿终于忍不住扑进自家兄长的胸膛嚎啕大哭。

“听话,我的小裹儿,永远都要穿最漂亮的衣服,过最幸福的生活,做大唐最美的公主……”

……

后来发生的事情,非常的混乱,都像一个个碎片,无论李裹儿怎么回想,都无法再拼凑出完整的记忆。她就像是一个人偶一样,被人强制地和自家兄长分开,即使她拼命地不想放手,长长的指甲都把兄长的手臂划破,也都被人一根根掰了下来。

等她重新恢复意识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她被侍女换上了素白的丧服,重新洗了脸束了发。在她房中的衣架上,赫然挂着两套衣裙。

一套是她的淡黄衫碧纱裙,一套则是李仙蕙的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这两件衣服,都是两姐妹当年到洛阳时,她们兄长李重润买给她们的,也是她们第一次穿如此漂亮的衣裙。

只是即使如此漂亮的衣裙,当年从上阳宫中回来后,两姐妹都不约而同地脱下来,放进了柜子的最底下锁了起来。

因为皇祖母赐给了她们更漂亮更加无法想象的衣裙和饰品,精美到这两套衣裙都黯然失色,甚至于若是坚持继续穿的话,会有失她们的身份。

转眼间,三年已经过去,无论是哪套衣裙,李裹儿都无法再穿上了。因为她的身形已经长开,再也不是十四五岁的童稚少女。但她还是珍藏着这条淡黄衫碧纱裙,因为这套衣裙对她意义非凡。

相信李仙蕙也是一样的。

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李裹儿站在衣架前,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夜父王那样的懦弱无助,甚至还打算让她代替李仙蕙继续与武家联姻!可那又有何用?皇祖母连自己的亲侄孙也一视同仁视如草芥。

愤怒和悲伤到了极点,李裹儿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早就已经不是当年会哭泣会撒娇的小姑娘了,在洛阳城的三年中,她已经学会了太多太多。

眼泪,是弱者的慰藉,强者的武器,所以她并不打算经常使用。

李裹儿深深地咬紧下唇,李仙蕙临死前,让婢女把她的那件半臂月青对襟郁金裙拿了出来交给她,是想说什么吗?

李裹儿用手摩挲着衣裙丝滑的触感,指尖所及一片冰凉。

衣服确实是一个很其妙的存在,《说文》中的释义,衣,所以蔽体者也。在最初的时候,也不过是为了遮挡身体,掩住羞耻之处而存在的事物。但就如同所有东西一样,衣服慢慢的就有了等级,分了阶层,有些颜色被赋予了新的意义,有些颜色便被禁止平民使用。

其实分等级的,并不是衣服,而是人。

可是她又怎么甘心呢?

李裹儿绝美苍白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令人惊心动魄的笑容,俯身把床上的两套衣服紧紧地抱在怀中。

她发誓,她一定要穿这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衣服,拿回兄长和姐姐应该得到的一切!

其实,她最喜欢的,就是明黄色呢……

“重照哥哥……”一阵压抑地哭泣声在房中响起,最终微不可闻……

公元706年 长安

李裹儿扶着女官的手,款款走在大明宫麟德殿的弧形飞桥之上,低头看着下面殿门外大广场上正在排练的歌舞。麟德殿位于大明宫太液池西的一座高地上,是长安最著名的宴会殿堂,这里经常举行宫廷宴会乐舞表演,或者

会见来使的活动。麟德殿其实是一组建筑群,分为三殿和几组裙楼,殿前和廊下可坐三千多人,朝中的官员都以能出席麟德殿宴会为荣。李裹儿这次特意过来看舞女们排练,倒是听闻尚服局折腾出来一种特殊的舞服。只见场中的五百舞女们头戴金色发冠,身着单色画衣,按乐曲节奏变化,共有十六种变化。李裹儿驻足观看,发现舞女们身上穿的衣服并不稀奇,甚至还有些单调,但待乐曲奏到第二叠时,乐声一变,曲调激昂,鼓声阵阵。舞女们相聚场中,瞬息间便换了衣服,露出衣襟上美艳夺目的大团花。因为是五百人遵照鼓声一起做出这样的动作,从拱形飞桥上李裹儿的角度看来,倒是颇为震撼。

“公主,不过是她们身上罩了一层单色的笼衫,飞快地从领上抽去放入怀中罢了。”一旁额前描着绿黛眉的宫女细声细气地评价道。

“这倒是比那胡人女子跳的胡旋舞好看多了。”李裹儿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兴趣继续看下去了,继续沿着弧形飞桥往麟德殿的后殿走去。因为尚服局的司衣那边刚刚传来的消息,织成裙已经完工了,知晓她就在麟德殿,便已经派人送了过来。李裹儿美艳绝伦的脸容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条织成裙话费了一亿钱制成,可谓是绝顶奢侈,不能说后无来者,但绝对也是前无古人的。她发过誓,要穿这世上最奢华最漂亮的衣服。

父皇登基以来,对她百依百顺,她知道这是出于她兄姐惨死的愧疚。父皇把在金城坊赐给了她,她便大兴土木,广建宅第,无论在建筑规模还是精巧程度上都隐隐超过了皇宫。父皇不给她宫中的昆明池,她就自己在府中建了一个定昆池,池中央仿华山雄起一座石山,从山巅飞下一股瀑布倒泻在池水里。另辟一条清溪,用玉石砌岸,两岸种满奇花异草,芬芳馥郁,溪底全用珊瑚宝石筑成,在月光下分外清澈,几乎让人以为是天上瑶池。她自己开府置官,势倾朝野,把国家官爵分别标定价格,公开兜售,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还是身为奴仆戏子,只要纳钱三十万,便立刻授官。她还常常自写诏书赦令,拿进宫去,一手掩住诏书上的文字,一手却捉住了父皇的手在诏书上署名。父皇笑着为她签字画押,竟连赦文的内容都不看。甚至有一次她请求父皇将她立为皇太女,父皇虽然没有照她说的去做,却也没有责怪她。她不停地挑战着父皇的底线,看他究竟能让她做到哪一步。

她知道朝中的大臣们私底下都是怎么说她胡作非为的,但那又如何?

整个天下本来就是应该属于她皇兄的!现在她皇兄不在了,她又何必给其他人留着!织成裙又怎么样?终有一天她会穿上明黄色的台子衮服!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即使拥有了好东西,也会想要更好。李裹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竞想要的是什么,再奢华宏伟的宫殿,在她看来都不如幼时住的寒屋陋室来得温馨。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宁愿去穿从前那些破衣败絮,也比现在的锦衣玉食好。

又想起往事,李裹儿心情有些槽糕,走进麟德殿左侧的郁仪楼时,她随手挥了挥,让随侍在侧的宫女们先行退下,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也许那条传说中价值一亿钱的织成裙可以让她暂时平静下来。

待她上了郁仪楼的三楼后,却隐隐听到内间有人交谈的声音传来。

李裹儿不悦地皱了皱眉,尚服局的司衣自然知道她更衣不喜人在侧的习惯,刚刚就已在郁仪楼门口等候了。这楼上的又会是谁?

但这股被打扰的不悦,在一瞬间之后却变成了饶有兴致,李裹儿用臂间的红袖披帛包住了腰间会随着行走而发出声响的玉带佩饰,放轻了脚步声,朝内间走去。越走近就越能分辨出谈话的是两个男子,李裹儿索性也不急着进去,站在门外听了起来。

“这是那个片场啊?这古代摆设布置得太逼真的!晕!这个金壶难道是真金做的?居然这么沉?”这个男人有点大呼小叫,李裹儿眯了眯杏目,不知道此人口中的片场又指的是哪里。

“你别上牙咬啊!给我看看。喏,这重量,这雕刻水平,确实像是真品。”另一个男人声音相比较倒是沉稳些。李裹儿笑了笑。这是大唐的皇宫,每件物事都是极其奢华,又怎么可能会出现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