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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的·零·秦失其鹿(23)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青衣道人和颜悦色地说道,“且淡然处之。”

两人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什么,青衣道人把盘子里的鱼糕和梅花茶水一扫而空之后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也没拿走都个锦囊,而是随意地送给了绿袍少年。

锦囊囊之中有块圆形的白玉饰物,纹路奇怪,形状却非璧非瑗,绿袍少年一时也不知是作何之用,但看质地也知价格不菲,只好连着那锦囊随身佩戴。

倒是见青衣道人走了之后,婴连忙跑了回来,手中还攥着那块手帕,眼巴巴地在桌上摊开。

绿袍少年为之动容,之前他在里面放了多少块鱼糕,现在就还有多少块。

婴居然一块都没有吃。

“阿罗,我们一起吃。”婴笑得灿烂。

“嗯。”绿袍少年冰封般的表情终于融化,唇角扬起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哎呀!阿罗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才好啊!”

“……闭嘴。”

“闭嘴就没法吃鱼糕啦!哎呀!这鱼糕可真好吃!这杯泡了梅花的水也好好喝!”

“……吃喝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公元前225年※

王离拿着腰牌接受着高泉宫门口的侍卫检查。

自从两年多前荆轲险些刺杀秦王后,宫中的守卫就更加严格了之前是上殿除佩剑,现在干脆是在宫门口就要把佩剑卸掉。就算是去高泉宫也不行,因为高泉宫与咸阳宫紧邻,还有着一条栈道直接连接两处宫室。

淡定地把佩剑交给侍卫,王高顺利地走进了高泉宫,抬头仰望着从山坡蜿蜒而下的一汪清泉。他还是头一次来到这里,其实就连隔壁的咸阳宫他也有一年多没有踏足过了。

在咸阳宫中也学不到什么武艺,礼、乐、书、数他也不愿意学,也就是相当于在这两年中,和各个公子还有王侯世家的少爷们混了个脸熟而已。一年前他爷爷王翦从前线谢病归频阳之后,就禀明秦王,领了他回家,亲自教导他。反正他爷爷回来了,他也就不用在咸阳宫中当质子了。即使他的父亲王贲还在前线带兵,但毕竟是李信手下的副将而不是主将,声望不足,也没有必要再送质子入宫。

冬日的寒风骤起,刀割似的划向脸颊,王离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在军营的磨炼下,

十六岁的他已经长得英武刚毅,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开了刃的利剑,锋芒毕露。

王离先是习惯性地驻足环视了一圈周遭的情况,才信步追上前面带路的内侍。

他今天来高泉宫,并不是来见这里的主人扶苏的。而是位少年上卿托人传了信,约他叙话。一想到他们两人已有一年多没见过面了,王离的脚步就又不由自主地急切了几分。

内侍也被王离身上迫人的气势所慑,一路小跑着带路,气喘吁吁地将他带到一处偏殿。刚想要通报,结果身后的王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推开殿门,直接跨过了门槛,大步而入。

这间偏殿应该是专供少年上卿使用的,入日就是一个个装满一摞摞书简的书架,一股股竹子特有的清香味混杂着墨臭扑面而来,一下子就把王离呛得打了几个喷嚏。

他简直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墨很香,明明臭得几乎要让人晕过去。

不过因为殿门大开,王离倒是一会儿就缓了过来。除了书架,偏殿里连地上都堆积着

各种各样的书简,中间只留着几条窄窄的空隙供人行走。

连跨带跳轻巧地绕过这些书堆,王离转过一排书架,却发现屏风前的案几旁并没有人在。刚想高声询问外面的内侍,却见屏风后人影晃动,一个身着绿袍的少年讶异地走了出来。

少年上卿的官袍是绿色的,所以常年也都惯穿绿色的衣袍,今天他穿的是一件石绿色的长袍,下摆却都撩了上来,系在了腰间,露出了下面白色的亵裤。

王离一怔,倒是没料到会碰到这样的场景,立刻就涨红了脸,连连道歉。

绿袍少年苦笑了一下,立刻把手中的书简放在案几上,边弯腰整理衣袍边道:“是怕在殿内走来走去被竹简划破衣服,勿怪。”

“是我鲁莽了,应让人通报一声的。”王离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理亏得很。谁能想到这位在外面一本正经无懈可击的少年上卿,私下里居然是这样一副随意不羁的模样。

他刚刚一晃眼,依稀看到屏风后面有床铺的模样,想来这位少年上卿平时若是看书看得累了,就直接宿在了这里。

绿袍少年动作很快,放下了长袍,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几下就恢复了庄重的模样。他浅笑着招呼王离坐下,自己则拎起一旁放在火盆上保温的水壶,冲了两杯泡着梅花瓣的热水放在了案几上。因为这处偏殿中存放的书简很多都是朝中事务,即使不是最新的,也禁止其他内侍靠近,甚至连采薇都不能随意进入,所以绿袍少年便养成了自己动手的习惯。

透过缥缈蒸腾的水汽,王离打量着许久未见的少年。比起初入咸阳宫时的孩童模样,现今已经十四岁有余的上卿才算称得上是真正的少年。身量已经抽长了许多,五官虽然已经长开了许多,但犹带着几分稚气未脱,却足够俊秀得令人移不开目光。

看着面前的少年唇角含笑,整个人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柔和气息,王离不禁感慨道:“毕之,你变了很多。”

绿袍少年微微一笑,谁不会变呢?就连王离对他的称呼,也从阿罗变成了毕之,变成了大公子扶苏亲自给他所取的字,距离也无形之中疏远了许多。

自从选定扶苏成为要辅佐的明主之后,他便调整了之后的人生计划。先要改变的就是自己的性格。

因为自小长大,家里人都不苟言笑,养成了他的面无表情,但身为下属,总不可能老绷着一张脸。更何况前两年扶苏到了变声期,在这期间基本都不怎么说话,能与其心意相通的他便成了对方的口舌。与其他人交往,笑容便是必需品。

最开始他也不习惯,但之后也就看透了。其实笑与不笑,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自己真实的表情外面加一层面具罢了。笑容还能瓦解对方的戒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少时不懂事罢了。”绿袍少年笑着啜了一口淡雅的梅香茶,自从喝惯了师父喜欢的花茶,他便让采薇按照季节收集一些花瓣晒干。

王离也跟着喝了一口,却没觉得这种娘儿们兮兮的茶有什么好喝的。他忍了忍没有出声抱怨,好久没见面了,一下子就闹翻可不好。

熟知他的绿袍少年见状却笑得更开怀了,看,往日说话刻薄的王离小少爷,今日开口前也会斟酌再三了。也就是最开始不管不顾地直闯偏殿,才能窥得对方依旧还未磨没的少年意气。

心中无端端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绿袍少年唇角的弧度低了少许,却热络地起了话头,与王离聊了起来。

去年秦王意欲伐楚,便问李信将军用多少士兵可行,李信称二十万人足矣。秦王又以此问询王翦将军,后者却说非六十万人不可,秦王笑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最后点了李信为主将,蒙恬辅之,而王翦将军则趁此谢病归家,令人唏嘘不已。

这段君臣对答被有心人宣扬出去,立到荣升了去年秦国最受欢迎的话题,绿袍少年曾经被嘲风魔音穿脑似的唠叨了整整一个月八卦实况,逼得他最后搬来高泉宫住了好久。要不是婴闹情绪拽着他回鹿鸣居,他完全都不想再踏足咸阳官一步。

不过为了与王离谈话不尴尬,绿袍少年便提起了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王离大段大段的不满与牢骚。绿袍少年含笑倾听,适当在某些停顿的地方添上自己的见解和附和,很快就让王离生出知己之感。

“切,我父在李将军执掌大军之前,曾伐楚取十余城。这功劳之后的成果,就生生被李将军抢了。”王离紧握右掌,愤慨地在空气中挥了一下。

“日前听闻,王老将军告病,王大将军近日归来,据说是要伐魏?”见提到了王贲,绿袍少年立刻话锋一转。这消息在咸阳上层之间都不是什么军事秘密,韩赵燕已灭,楚国又有李信领兵伐之,又因其带走的兵马并不多,所以闲暇的军队肯定会另有安排。剩下的两个国家,齐国最远,所以目标定是魏国。

“应是如此,过几日我父就会进宫领虎符,这次我也会随军出战。”王离说得口干舌燥,拿起梅花茶一口饮尽,倒是不再嫌弃这种古怪的口感了。一杯水润喉,王离摸着手中的陶杯犹豫了片刻,因为猜到这才是绿袍少年特意找他一叙的缘由,便实话实说道,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忧。”

绿袍少年浅浅一笑,竖起了一根手指,缓缓道:“其一,王大将军是首次独立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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