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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269)

月徊一时惘惘的,“他上年出宫找我玩儿那会子,多年轻健朗,怎么眼看就不成了呢。人活着真是一场空,今儿不知道明儿,有时候想想富贵荣华捏在手里,又有什么意思……”待发了会儿愣又问,“那他后来和你提起怎么处置小四了么?”

梁遇有些难以开口,沉吟了下才道:“皇上的意思,要让小四进宫当秽差,以赎他的罪过。”

这下子月徊更是欲哭无泪了,“皇上多恨他啊,非得阉了他才痛快。可这么大的年纪净身,闹得不好就是个死,还不如一刀砍了他,也别叫他缺了一块儿,下去连祖宗都不认他。”

这也是实话,既然犯了这么大的罪过奉旨净身,能不能从那张春凳上下来,真不好说。梁遇抬眼看她,“倘或真走到了这一步,我再想辙保他的性命。不过,我眼下担心的不是他,反倒是你。”

月徊啊了声,“担心我?”

“皇上大有要见你的意思,那句原话叫我心惊胆战……他说‘朕不捂她的嘴,月徊大可畅所欲言’。他等着你向他求情,你知道里头的深浅么?”

灯影下的两张脸面面相觑,月徊见他颇有深意地盯着自己,立时就明白过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个首尾相连的怪圈,一圈套着一圈,你算计我,我也在算计你。月徊以前觉得皇帝纯质,其实不然,他的深邃、他的心机,不比梁遇差多少。本来就是啊,一个泥里水里摸爬滚打挣上高位的人,哪里会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温炉里的炭火明灭,偶尔发出哔啵的声响,月徊没有应他的话,回身蹲在炭盆前,拿通条慢慢地掏那炭火,从里头勾出几个芋头来。

“你还没吃饭吧?我焐了芋头,咱们伙着吃。”她边说边把芋头钩进铁盘儿里,搁在桌上的时候,芋头外皮上附着的火星子悄悄一闪,瞬间寂灭。

梁遇看着那几个芋头,心不在焉。月徊便上手剥了皮,烫得龇牙咧嘴还笑着,“别瞧它卖相不好,火里烤出来的才香呢。往年我和小四穷,半夜上人家地里偷芋头,偷回来存到冬天就这么吃,别提多解馋。”

说着说着,又说到小四,终归年少的时光都和他有关,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

梁遇接过来咬了一口,芋头烫牙,他便含在嘴里,努着嘴呼呼地灌了好几口寒气来弄凉它。月徊看着他发笑,瞧惯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过起日子来倒挺有烟火气儿。

她低头给自己也剥了一个,捧在手里慢慢咬着,边嚼边道:“皇上这是想见我了,也想听我求情,我明儿还是得进宫一趟。你放心,我自己会看着办的,有些事儿也不是躲着就能成事,老话儿怎么说来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垂着眼慢条斯理说,那眼睫浓密像小扇子似的盖住她的心事,梁遇忽然觉得害怕,“月徊……”

她嗯了声,“别担心,就算皇上让我填贵妃的缺,我也和你走影儿。”

明明愁云惨雾,结果竟被她一句话弄得气氛全无。

梁遇叹了口气,“你就是没正形儿。”

月徊捧着芋头嗟叹:“我要是有正形儿,你也不会看上我。细想想,皇上也蛮可怜,两任贵妃都不爱他……不过我比宇文贵妃强点儿,我着实喜欢过他一阵子。”

梁遇吃味儿,扔了芋头过来啃她,“别胡说,我不打算让你进宫,我要留着你,给我生儿育女。”

月徊嬉笑着说:“该是你的跑不了,我掐指一算,哥哥你命里有儿子,真的。”

他把她掬进了怀里,气喘吁吁地盘弄纠缠。只是不知怎么,狂喜的时候也有种淡淡的忧伤,每一下都像没有明天似的,彼此都不说,彼此都明白处境艰难。

第二天月徊收拾停当进宫,才踏进殿门,就闻见一股子沉沉的病气儿。怪道人说屋子随主人,主人抱恙,屋子也就跟着病了。

皇帝恐怕不大好,梁遇是这么觉得,起先她还不大相信,但在见了龙榻上的人后,确实也没有异议了。

皇帝的气色很坏,眼下青影深重,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再没了往日神采。见她来,勉强想撑起身,却还是徒劳,连左右太监搀扶,他也没法子坐直了说话。

月徊忙把人叫退了,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万岁爷,我又不是外人,还用您坐起来相迎呐!您躺着和我说话也是一样,我听着呢。”

皇帝勉强笑了笑,“朕这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缓和些,好下床出去走走。”

月徊便宽慰他,“您是一时气不顺,将养两天就会好的。我来是为了劝您两句,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者……”她臊眉耷眼说,“我也觉得对不住您,小四闯了那么大的祸,我在您跟前实在没脸。您恼我吧?我护短糊涂,连累哥哥也跟着糊涂。您先养好身子,等圣躬大安了,您要怎么罚我都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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