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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悲殿(270)

皇帝连眨眼都透着乏累,却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弱声说:“月徊,人的身子,真和心境儿有莫大关系,要是你一直在朕身边,朕也许不是今天这模样。朕如今多后悔,机关算尽祸害了自己。早知如此,何必置那份气,把你留下乐呵呵过日子,多好!”

说的都是大实话,可你不能顺着他的意儿说,你得替他找出些合理的说辞来。于是月徊很虔诚地开解:“您别这么想,哪朝哪代的皇上不是机关算尽,见天坐在龙椅上傻乐的,那都是昏君。您瞧您,登基后咱们大邺国泰民安,整顿吏治又开河治水,别人五年干成的事儿,您三年不到就全办了,可见您平时得有多操心。”

皇帝听了,眼底浮起一丝笑意,“朕就像蜉蝣,朝生暮死,所以别人可以慢慢完成的事儿,我就得比别人着急千万倍。”

月徊见他越说越低迷,心里不是滋味儿,“我来瞧您,可不是为了听您说丧气话的。这两天天儿不好,等放晴的时候我搀您出去晒晒太阳,一见着阳光,保准您就好起来了。”

皇帝对那些已然不抱什么信心了,只是问她:“大殿下,一切都好?”

月徊说好,“能吃能睡,闹了两天肚子,今儿我出门的时候全好了,还吵着要跟我一块儿走呢。”

皇帝唏嘘,不无遗憾道:“朕就这么一根独苗,交给你照应,朕能放心。”说着手上微微用了点儿力,攥住她说,“傅西洲……小四,你想不想救他?”

月徊满脸愧怍,讪讪道:“我想救他,可我没脸求情啊。”

她就是这么敞亮人儿,心里想什么,总不爱藏着掖着。

皇帝长出了口气,“倘或你有这份心,朕可以和你做个交易,不动小四分毫,让他全须全尾儿活在世上。只是这个交易,恐怕得让你受点儿委屈,不知你愿不愿意?”

能让小四全须全尾儿地活着,这点对于月徊来说是莫大的诱惑。其实皇帝决定的事儿,和你商量,说做交易,这是存心给你脸。就算人家要了小四的命,再给你下道圣旨,你又能怎么样?

月徊勉强笑了笑,说成啊,“您能让我受什么委屈呢,有什么令儿只管吩咐吧,我都依着您呐。”

第105章

她答得干脆, 仿佛从来不曾怀疑过他的用心,越是这样,越是让皇帝觉得难以开口。

虽然他站在云端俯瞰众生, 可毕竟是人, 活着除了对权利的无尽需索,还有对于青梅竹马少年梦想的敬重和渴望。

月徊是他的情窦初开, 纵使一开始他是冲着牵制梁遇而对她青眼有加, 但时候一久, 真正吸引他的还是她这个人。如果他能好好经营这份感情,如果他没有瞻前顾后背弃誓言,那么今天她站在他面前,应当是和他贴着心的。她该坐在他床沿上温言煦语宽他的怀, 而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脸,要他再使那些卑鄙的手法, 才能逼她留下。

没错, 他要她留下, 即便这话可能消磨掉她对他仅存的一点情义,也是非说不可。

皇帝惨然望着她,“月徊……朕是天底下最坏最自私的人,你一定会恨朕,可朕也是没有办法。朕这身子, 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朕也不知道……”他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朕每喘一口气, 这里都像刀割似的。慕容家祖辈里有肺疾,到了朕这辈儿, 不光是朕,几位外放的王爷也有这种暗疾。可能朕的五脏六腑已经烂了,所以宇文氏说朕……说朕身上有腐尸的味道,朕又气又怕……朕怕死,可朕拗不过这天命。”

月徊的心被他拽动,一路往下滑,能够对他的绝望感同身受。还有他的举动,无端地招她心疼。他是个敏感且知趣的人,担心自己当真有那种不雅的气味,喘气若是急了,便拿巾帕捂住嘴,尽量避让开她。

月徊是头一次面对病得这么重的人,那种生命从指缝中流失的悲伤,真是让人无能为力。她不知道怎么开解他,只得不住地磋磨他的手,喃喃道:“您别这样,您还年轻,何至于……”

皇帝苦笑着摇头,“每个人的寿元都有定规,强求不得,我怕是活不到弱冠了。十八……我今年才十八,可惜……要是老天能再给我机会,我一定珍重你,善待你。”

他的自称从“朕”变成了“我”,恍惚让月徊想起什刹海边上那个蹲地写字的少年,明媚的一张笑脸,一笔一划边写边介绍,“我叫慕容深,小字兰御”。

“月徊……”他眼睛里浮起凄凉的水色,轻声说,“我想封你做皇贵妃,将大殿下归在你名下。如果我还有命活着,兴许我们缘分未尽。如果我活不得了,将来大殿下继位,你就是太后。我……”他说着,眼泪滔滔流下来,“我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日,空有满腔雄心,无奈身子不争气……你一定怪我恨我,我这么自私,让你在这位置上消耗青春,消耗一辈子。可我没有办法,这大邺江山,是大伴好不容易替我争来的,最后又落到那些兄弟手里,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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