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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羁绊(4)

凭著脑子里久远的记忆,任有和找到了自己曾经住到十二岁的家。任有家在门口挣脱下地,拿出钥匙打开大门,对弟弟小声哀求,“不要让爸知道。”

任有和被气笑了,“当然不会,你以为我白痴?他那个脾气……”

任有家迟疑地看了弟弟一眼,有点得寸进尺地要求,“那,对他语气好一点?他身体很差……”

任有和忍不住要吃醋了,抓住哥哥的手臂就往里走,“还是先顾著你自己吧!你不是要回房间休息吗?”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走进门,经过客厅时惊动了屋里的父亲,任海捶著腰从房里挪出来骂儿子,“现在才回来!还不去做饭,想饿死你老子!”

看到那个居高临下盯著自己的高大男孩,任海愣了一下,在黄昏的光线下看不清对方的轮廓,但又那麽的眼熟,“你是谁?”

任有家鼓起勇气捏了弟弟一下,任有和才收敛起浑身的冷意,挤出个温和纯良的笑容来,对那个被自己叫过十多年父亲的男人出声,虽然那个称呼无比恶心,“爸,我是有和。”

第7章 父与子

父子俩久别重逢,却不像电视剧里那般感人肺腑。

父亲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火气上冲地大叫,“你来干什麽?给老子滚!”

任有和越是愤怒,越笑得淡然,“哟,精神还是这麽好?看来身体没什麽问题。”

任海扶著腰就往前挪步,嘴里破口大骂,“你恨不得咒我死!老子身体好得很!你这个吃便宜饭的,给老子滚出去!不然老子打死你!”

任有家赶紧冲前挡在弟弟前面,小声劝道:“爸,你不要这样,外面会听到……有和来这边上大学,是我让他回来……”

话还没讲完,任海劈头盖面冲著他骂起来,“你这个白眼狼,老子养你到这麽大都白养了,跟他一起滚!”

任有和拧住哥哥的手臂把他往後面拖,高大的身躯迎上父亲略显佝偻的身体,一把捏住对方已经抬起的手臂,那是铁钳般不可撼动的力量,“省点力气吧!你现在打不过我了!”

任海使尽力气也挣脱不得,暴怒中盯著大儿子嘶声咆哮,“好啊,任有家,你这是翅膀硬了?用不著我了?还带著这个小兔崽子来欺负你老子!”

任有家耳朵里嗡嗡作响,抬高手臂去掰他们俩的手,嘴里有气无力地继续劝说:“求求你们,不要吵了……有和,放手……”

任有和用带著恨意的眼神看向哥哥,“凭什麽?小时候他打我骂我,你让我忍,因为他是爸爸,我们打不过他!现在他已经打不过我了,你还是让我放手!你就这麽偏心!”

任海不甘示弱,也是一连串的辱骂指责,来回讨伐两个儿子。

任有家被这顿争吵耗尽了心力,勉强又劝过几句,精神越来越不济,只想逃得远远地,但理智又知道这就是他的责任、他的生活,没有任何逃走的余地。

在矛盾又痛苦的冲击中,身体的承受力也到了极限,他两脚一软,慢慢地往下倒。

任有和立刻发现他的异状,反应飞快地一把扶住他,任海随後也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著似乎昏过去了的大儿子。

任有和半蹲下去一使力,把哥哥拦腰抱了起来,对挡在面前的父亲冷声驱赶,“还愣著干嘛?走开!”

任海又被气得双眼喷火,但不知怎麽忍了下来,讪讪让开一边,还伸长脖子大声乱叫:“有家?有家?你没事吧?”

任有和抱著哥哥快步回房,往床上轻放下去,伸手一摸哥哥的额头,果然有点低烧。

看到父亲扒在门口往里窥看的样子,任有和心里又是鄙弃又是厌烦,但依旧站起来交代对方,“他有点发烧,你看著他一会儿,我去买药。记著,不要吵他,让他休息下。”

任海慢吞吞地挪进房里,坐在床上盯著大儿子紧闭的眼睛,看小儿子动作很快地往门口走,不放心地问了句,“你身上有钱买药吗?”

任有和吃惊地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紧绷的表情缓和不少,语气仍然硬邦邦地,“我有钱,少瞎操心……我顺便带点吃的回来。”

等到任有和拧著药和快餐一起回来,任海还一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只是神情焦躁,一会儿搓著手、一会儿又用手掌去摸大儿子的额头。任有和看到父亲这个样子,心里的气消退一些,进去询问对方,“他怎麽样?”

“他这是……睡了吧?”任海不太确定,示意小儿子来看。

任有和俯身仔细看了下哥哥的脸,呼吸虽然有点急促,但节奏是稳的,显然真的睡著了,於是放下药袋子对父亲说:“我来喂他吃药,你先出去吃饭。”

目送父亲出了房间,任有和起身把房门反锁,回到床边给哥哥脱掉裤子,把消炎的栓剂拿出来,带上一次性指套慢慢往里推。

被这麽一刺激,任有家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来,眼珠上还带著一层泪膜。察觉到弟弟的动作,他的眼睛又开始发红,却不敢大声抗拒,只缩著腿极力想要并拢。

任有和摁住他的腿不让他乱动,看著他的眼睛放低声音安抚,“哥,没事的,我在给你涂药。你受伤了,不用药不行。”

任有家也看著弟弟的眼睛,犹疑了一瞬就别过头闭上眼,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第8章 我喂你

任有和给哥哥上完栓剂,又倒水喂对方吃了口服药,看著哥哥在药力下再次睡著,才拿出手机开机查看短讯和未接来电,随後再次关机,打开门去了客厅。

任海在客厅里一直坐著,等小儿子出来才粗鲁地问他:“有家怎麽回事?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回来就发烧了?”

任有和眼睛也不眨,随口敷衍,“哦,他在学校里帮忙接待新生,可能是累著了,然後又跟我在外面喝了点酒,就病了。”

“唉,他就是想著那点钱,去年他也干过这活,学校里给他发了钱……你没骗我吧?他嘴肿成那样,你们跟人打架了?”

任有和表情都没变一下,“没有,哥喝多了,自己咬到的。”

任海半是生气半是心疼地叹气,“你带他喝酒干什麽?酒又不是什麽好东西!”

任有和似笑非笑地回嘴,“你都能说出这种话,真是不容易。”

任海老脸发红,扶著沙发站起来往自己房里挪步,“算了算了……你要住就住,照顾好你哥,别让他再生病。我老了,照顾不动了。”

任有和看著对方捶腰的动作,一时动念问出来,“你的腰不好?”

任海脚步一顿,背著光应了句,“老毛病了……”

任有和都诧异自己怎麽说出那句话来,恼恨之余不再接腔,直接换个话题起身,“我去看看哥怎麽样了,你休息吧。”

任海在自己房间门口呆站片刻,摇摇头迈著缓慢的步子挪进房里。

任有和查看了一下陷入熟睡的哥哥,看对方这次睡眠比之前睡得更沈,估计还有好一会儿才醒,就去厨房煮粥。

厨房还是旧时的那个厨房,狭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人干活,其实整个房子加起来,也不如他後来住的一个房间大。妈妈和他以前就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每天忍受著父亲的打骂。

他从几岁开始就懂得了“便宜儿子”、“吃白饭”的涵义。他那时哭著问过妈妈和哥哥无数次,他到底是不是爸爸的儿子,他们每一次都告诉他“是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麽希望他身上真的没有流著那个男人的血。

到後来他就不再纠结这件事了,无论他真正的父亲是谁,他只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不管会付出什麽样的代价。

可是真的到了那麽一天,他又後悔了,他所能付出的代价并不包括跟哥哥分开。他苦苦哀求妈妈和哥哥,离开爸爸的时候不要丢下他,却完全没有想到,最终的结果是哥哥抛弃了他。

一对常年怨偶协议离婚,妈妈带走了他,哥哥留下来陪著爸爸。那时候十二岁的他死拽著哥哥的手不肯放开,十四岁的哥哥却冷酷地推开他站到那个男人身边,“这是我自己选的,我愿意跟著爸爸。有和,你快跟妈妈走吧。”

那一天的他,似乎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从此再也没有哭过。哪怕是三年之後,被逼著一夜间长大的那个晚上。

等他熬好白粥端进房里,任有家已经不知什麽时候醒了,躺在床上安静地发呆。

他伸手去摸哥哥的额头,对方反应很大地弹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来,“不烧了,喝点粥吧……你这几天都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睡饱的任有家什麽都想起来了,虽然艰难但还是打起精神看向弟弟,“有和,我们谈一下。”

任有和把粥端起来送到哥哥嘴边,“先喝了再谈。”

任有家看弟弟没有露出任何狰狞的表情,点点头伸手去拿勺子,却被弟弟阻止了,“我喂你。”

“……”任有家觉得难为情,又觉得弟弟的眼神很奇怪,忍不住红了脸,但还是顺从地张开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