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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可鉴(101)

  沈昭愿向外走了几步,很是担忧地回过身看江叡,见他将帕子拿开,盯着上面怔怔发愣。

  古之有云,疾有百间,唯不可医者,非痼而已。

  亲近的朝臣隐约都察觉出自己的君王生了病,可他偏偏看上去是那么的无懈可击,照常处理政务,照常厉兵秣马收拾疆土,全然没有病人该有的模样。

  倒是袁氏一族听说江叡身体抱恙,又隐隐不安分了起来。

  江叡膝下无子,又只有一个弟弟江勖,袁氏一族因此感到了机会的来临。举朝上下都觉得奇怪,江叡在铲除异己上向来不加手软,为何却独独放过了袁氏。

  帝王的心思诡谲且幽秘,常人难以猜度。

  上林苑的桂花开了满院,清香扑鼻,江叡近来很爱在檐下设一张座椅,从近处观赏。陆偃光站在一边禀着前线的军情奏报,时不时将目光移到江叡身上看一眼,见他慢慢地合上了眼,绷紧了脑子里的几根弦,轻轻叫道:“陛下。”

  江叡合着眼睛,平静和缓地道:“继续念吧,朕在听。”

  陆偃光的一颗心瞬时安稳落回来,他自江叡还是太子时,便对他的处事风格看不过眼,及至他后来逼退了太上皇,陆偃光一度想要赌气归隐,被同僚劝了回来,内心对江叡也是颇多微词。

  他游刃于朝局,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江叡简单的一句话而给自己带来莫大的心安。

  江叡残酷,冷血,罔顾亲情,可却是这在风雨中初生,根基不稳的王朝的顶梁柱,若是他倒下了,谁来平衡这倾然欲倒的局面。

  陆偃光心思沉重地将奏疏念完,放在了江叡身前的桌子上,端袖告退,又道:“陛下保重龙体,勿要因为国事而烦忧。”

  江叡仰卧在藤椅上未动,甚至连眼都没睁开,轻轻应了一声。

  陆偃光觉得自己多虑了,如今的江叡沉静的宛如一潭死水,早就没有了烦,没有了忧,甚至也不会怒,不会喜,所有的生杀决断不过是例行公事,牵动不起他任何的情绪了。

  庭院落花窸窣,一切都是安稳静好的模样,除了这具身体日渐衰弱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伤慨的事了。江叡闭着眼睛想,人,真的能伤心而死吗?

  面颊一阵温热,有一双手轻柔地抚过,江叡睁开眼,露出寐后的一点迷茫,无辜又有些脆弱地看过去,轻轻唤了一声:“母亲。”

  裴太后绕到他跟前,满面疼惜:“我听说你病了却不肯看太医。”

  江叡牵动唇角笑了笑:“儿子没病,不过是些捕风捉影之词。”

  裴太后不与他争辩,道:“我带了太医过来,让他给你把把脉。”

  江叡并不推拒,只一笑置之,将手上臂袖撸起,露出一截雪白清腻的腕子,太医颤巍巍将手指搭上去,好半天,才问道:“陛下近来可是会胸口刺痛?”

  “没有。”他轻描淡写,眉宇却蹙了蹙,仿佛有一股不适正侵扰着他。

  太医叹了口气:“陛下这是心悸之症,犯时必会心痛欲裂,难以忍受。您若是不适,该叫太医,不要自己忍着。”

  裴太后吓了一跳,忙问:“可能治吗?”

  太医躬身回道:“此疾并不是绝症,臣开几副药,陛下饮过可见大好,只是定要戒忧戒虑。”

  第45章

  遣退了太医,裴太后含了几分怜惜抱怨地垂眸看着江叡,抓住他的手,沁骨的冰凉,她还未将话说出来,嗓子眼里溢出哽咽之音。

  江叡敏锐,忙睁开眼,母亲泫然欲泣的模样霎时映入眼中,他微有动容,抬起身子,将手搭在母亲的手背上,道:“母亲,你别怕,我不会就这样扔下你走的。就算……我也会把一切都安排好,余生不会再让你受苦。”

  裴太后抽噎着道:“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好好活着。什么劳什子太后,我也不当了,咱们回陵州,好不好。”

  江叡淡淡笑开,像是在笑母亲的天真,又生出几分由肺腑的感慨,半生辛劳,权海里的厮杀,千算万算换来的东西在生死攸关之际其实是这般不值一提。

  他从前听过最荒谬的故事,郑人买椟还珠,还沾沾自喜。殊不知多年后,自己就成了那荒唐的郑人,为了这些虚幻的东西,丢掉了最宝贵的。

  痛失知己,永失了挚爱,实是他咎由自取。

  想到此处,又觉得没什么意思,正想再安慰安慰母亲便回宫,内侍在此时来禀,说是晏王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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