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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可鉴(29)

  再加之余思远对宗族的不屑,向来不假以辞色,而另一方又是苦心孤诣地拉拢,他们会倒向对方阵营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党争一旦确立了山头,好言好语劝着都未必能转舵,更何况余思远从未对宗族施以任何好颜色。

  且他跟着的江叡在权力倾轧中未曾一直占据上风,即便后来惊惊险险地登上储位,在外人看来,他的弟弟江勖随时都有取而代之的可能,不然最后江叡也不会冒着留下不仁不孝的骂名而逼父皇退位。

  若弦合是宗族中的一员,在明知从余思远身上讨不得任何便宜的情况下,也会为了自己的千秋富贵紧紧靠拢于袁夫人麾下,费尽全力去把江叡和余思远斗倒。

  这样想透了才知,彼时的众叛亲离竟不全是人心险恶之故,许多根源是出在自己身上。

  余思远拿厚实的大手掌在微微发愣的弦合眼前晃了晃,“妹妹,你又在想什么?”

  前院的声音又比方才大了些,呜呜泱泱的,像是有许多人聚攒在一起七言八语。

  弦合从榻席上起来,垂下眉目细致地想了想,抬头说:“哥哥,咱们去前院看看。”

  七拐八拐的廊庭里点着薄纱绢灯笼,昏黄的烛光洇出来,落在地上,照亮了石槛曲阑,和未曾消融的积雪。

  余思远幼时受伤,左腿便瘸了,今晚他没带拐杖,但踏在雪泞地里却格外稳当,有好几次弦合脚底打滑险些摔倒都是他将她扶住,揽在怀里。

  他的胸膛宽广厚实,隔着冗实的缎子冬衣也是温暖的,弦合靠在那里,边走边想,哥哥,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余思远低头:“弦合,你说什么?”

  弦合怔了怔,“我……我并未说话啊。”

  余思远亦怔了怔,说:“可能是风在耳边呼啸,听错了吧。”

  两人走到前院,还没入花拱垂门,就听里面娇声凄切:“奴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嫁给夫君之后一直安分守己,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是奴家福薄,夫君去的早,凭奴家自己能养活这孩子已是勉强,却供不起他读书识字,将来只怕要沦为贩夫走卒,辱没了他这一身余家血脉。”

  他们隔着垂门错乱的枝桠看过去,见缟素麻襟加身的妇人身侧还跪着一个少年,身形消瘦,同样的孝服,至多只有七八岁。

  前世他们也来投奔过余府,只是那时弦合和余思远已远赴疆场,仅仅在千里之外听过只言片语,从那以后再没有这对母子的音讯。想来那时余家没有收容他们。

  果然,里面传出楚二娘清亮的嗓音:“不是我们刻薄,可实在得顾忌老爷的名声。还有大夫人……你们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都不出来,可想也是不愿意了,她身份尊贵,不好说出口罢了。收容你们孤儿寡母是后院的事,大夫人不愿意,也没有强收你们的理。”

  弦合悄悄靠近余思远耳边,低声道:“二娘还真是祸水东引的一把好手。明明是她自己不愿意,还非要赖到母亲头上。母亲有什么不愿意的,父亲外面那一位就算是原配,可父亲从来没有承认过她,连名分都没有,更别说上族谱了。”

  “撑破了天也就是个庶长子留下的子嗣,跟哥哥你这嫡子差了十万八千里,什么也碍不着你。可对楚二娘就不一样了,她再得宠,她的思淮也是庶子,同样是庶子,论长幼次序人家可排在他前边,若是真让他上了族谱,入了宗族,将来袭爵的次序也在思淮前边,她能不着急把他们赶出去吗?”

  余思远见弦合紧贴着墙根,偷听得鬼鬼祟祟,还忙里偷闲来跟他咬耳朵,那灵巧模样活像是个成了精的雪狐狸。

  他学着弦合探头探脑的模样也凑到她耳边,煞有介事地说:“跟你说,我可不是什么心软的好人。这便宜嫂子和便宜侄子留不留我都无所谓,可若能让楚二娘不痛快,我还是乐意留下他们的。”

  弦合转了转眼珠,透出莹然清澈的光:“若是留了他们,二娘必然会慌,她将思淮的前程看得比命重,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若真是这样,咱们也好抓她把柄。”

  余思远又担心:“可这庶长子一直都是父亲的一块心病,咱两要是提出来将他们留下,那不是打他的脸,可别弄巧不成反成拙。”

  弦合丝毫不乱,十分自信:“没事,咱两聪明绝顶,舌灿莲花,定能扭转乾坤,得了便宜再卖卖乖。”

  兄妹两人对视一番,确认了眼神,极有默契地同时从墙后根绕出来,冲着站在廊檐下的余文翦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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