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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弦歌默(59)

  我正专心致志地数着窗棂木上的纹络,忽而听到一个硬邦邦的声音,“一个时辰了,连动都没动,你想成仙?”我要真是神仙就好了,循着声音望去,李世民正坐在桌子前,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席佳肴,他冲我招手:“过来,吃饭。”我望着窗外寒星如豆,叹了口气:“古人言‘民以食为天’,食者为饱,但若心情郁结不得疏通,则不利于消化,饭食积于肠胃而伤身,倒不如不吃。我现在就……”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李世民不知何时走到我跟前,手里举着银箸,问:“这枣花糕的味道如何?是南方来的厨子做的。”

  我砸吧了下嘴巴,嗡嗡道:“还行吧,就是太甜了。”

  “哦,太甜了?”他撩起前裾侧身坐到我跟前,问:“是很甜,一般甜,还是稍微有点甜?或者说你不喜欢吃甜?”他神色专注地凝望着我,仿佛在商讨军策要务般认真。我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其实……还好。”

  见他面含犹疑,我忙解释道:“真得还好,那些所谓少一分则淡、多一分则腻的吃食都是书上写的,现实中人口味各有偏差,一个人尝着甚好,另一个人未必觉得好,其实只要不是差得太远就好,事情哪有尽善尽美得。”

  话音一落,他微拧的眉宇舒然展开,望着我道:“你说得对,从来都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那么你现在心情可好些了?”墨色瞳孔深邃而宁静,仿若幽暗的潭水却无一丝波澜,里面淡淡地映出我的影子,回想刚才种种,了然中溢出点点暖意,似倾心烹煮的茶点,青涩中带着沁人肺腑的甘甜。

  我低头摆弄他端过来的小碟子里的枣花糕,雪色中点点朱红煞是好看,轻声道:“好多了。”

  彼此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什么:“你对太原应该很熟悉吧?”他点头:“嗯,父皇任太原留守时我一直都住在那里。”

  我稍作斟酌,又问:“那么晋阳宫呢?”

  半掀起的瓷盖重新被盖上,李世民转眸道:“自然也很熟悉。”

  “近些年来晋阳宫可曾出过什么大事,和朝政相关,和父皇相关,和……我相关?”他转身重将茶盏拿起,声音中氤着似是而非的轻快笑意,“这倒奇怪了,既是和你相关的事情怎么反倒来问我呢?”

  我凝望着寒凉的月光映在茜纱上的浅浅晕黄,似是独自置身于即将枯萎的荒原,天空中凝聚起的阴翳将最后一丝光亮都遮掩住了。心情一时有着说不出的沉郁窒闷,仿佛始终有这什么东西缭绕于四周,想散散不尽,想抓又抓不住,只好像在心扉处印上一道影子,时时刻刻提醒着它的存在,却又说不清是关于什么的存在。

  “大业十三年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去过太原,后来……我生了一场病,大约是烧糊涂了,一些事情都不记得了。”

  他的手轻轻覆上我的,烛光将他的侧影映在我的脸上,一如言语温润和煦:“记不得了那就不要再费力去想,既然你将他们忘了自然是有忘的道理,有时记忆太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轻柔的语调似是有着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让我彷徨忐忑的心逐渐平和下来。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突破层层云霭耀在清露寺庄严的檐顶时,我和璃影正迈上最后一道石阶。站在寺前极目远眺,寺庙正对着玉案峰,傍原临川,绿树成荫环环相绕,晨钟一声一声敲击,随着清风飘荡在山隘木林中的每一个角落里,似要将四肢百骸都净化了。

  当我上完第一柱香时,璃影轻拽了下我的衣袖,而我亦为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人感到惊讶。

  “那翎?”

  那翎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窄袖夹裙,裙摆极宽堆积在裙裾处,好像绽放的秋菊层层叠叠。她非常认真地将手中的香插入鼎炉中,道:“你不必惊讶,这并不是偶遇,是我知道你今天要来清露寺进香特意来找你得。”

  我冲她微微一笑:“找我有事吗?”

  她将手附在身后,绕着庄严宝相的佛身转了半圈,悠悠道:“本来我和什钵苾哥哥早就该回草原去了,是你们大唐皇帝盛情相邀我们留下参加大唐秦王和大隋公主的婚礼”,她蓦然停下,冲我说:“你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兴师问罪的,我是听说……”她微侧首为难的样子,似是在竭力寻找合适的词,最后还是放弃了,慢慢踱到我身边轻声问:“那个丫头跟你很长时间了吧。”

  我垂下眼睫,道:“我小的时候她就跟在我身边,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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