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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门之叶飘零(7)

林远道点点头待要离去,走了几步却又折返,压低语调对若叶道:“……答应爹,忘了铮儿,将来千万别像你七师叔那样。”

若叶呆怔半晌方才低头苦笑:“爹,我不会的……其实……其实七师叔当年也未必开心。”

林远道凝视若叶颤动的头顶,心下好一阵难过,嗫嚅半天也只是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去吧,别忘了我对你说的话。”

若叶让人放下竹轿,慢慢跪倒父亲身前:“爹……你要自己保重,若叶就此拜别。”

语声一落,若叶又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坐上竹轿便即让人前行,再没有回首看上一眼……无论回不回头,以后的路都只剩他一个人面对。

京城,应是人潮如涌、繁华锦绣,为何他竟没一点儿欢喜之心?若能重回幼年时野花盛开的草丛中,他宁可永远不能长大,就倒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微笑著睡去,直到天黑、直到天亮、直到化为一堆苍苍尸骨,相必要比现在开心得多。

路一天天往下走,若叶每天都是呆呆看着路边风景,身边众人待他极好,吃的用的与从前大是不同,光是新衣新鞋就添置数套,更衬得他风姿如玉。他平时进食胃口也还不错,不辨菜色提筷便吃,只是无论何时神色都甚为平淡。有时微微一笑,眼光中却殊无开怀之意,不过是对身边哄他的人以礼相待。

队伍中领头那人是叶府的三管家,年纪与他父亲相若,对二小姐叶凝霜昔年云英未嫁时的风采极为熟悉。初见若叶,他惊讶至极,小少爷的面貌与二小姐竟有九分相似,任谁见了也会心摇神驰……想当年,叶家的二小姐才貌双全、声名远播,乃是全京城第一美女,自小与外省名将之子定下婚约,送嫁时的风光排场便连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更有许多王公子弟暗自伤心。谁料想在送亲途中遇上强人,被两个江湖草莽所救……最后二小姐被逐出家门、一去不返,老爷从此不准人提起此天大的丑事。叶家财雄势大,只可惜人丁单薄,老爷一妻四妾也没得上一个男丁,嫁出门的小姐们却个个都生了小少爷。老爷上月过世,夫人终于派了他带人来接小少爷回家,可怜小少爷在那什么短刀门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却长得那么像二小姐,美貌绝世、贵气逼人,又是个男儿身,只要改回了叶姓,仍可为叶家延续香灯。

若叶对母亲昔年之事所知不多,听得管家说起自然有心询问,那三管家只顾神往二小姐当年的才貌气派,半点不提林远道这个便宜的二姑爷,若叶丝毫未觉其中轻蔑,只在心里暗自想道:“母亲家世这般显赫,却心甘情愿跟着爹受苦,其他人再好也都不理,情之所钟便应如此。”

待管家说到改姓一事,若叶好不明白,茫然问道:“我为何要改姓叶?我父亲明明姓林……”

管家絮絮叨叨将前因后果说了好久,态度里慢慢露出看不起林远道的意思来,若叶起初还在怀疑,再听到后面简直如坐针毡,但觉心中一股狂怒直冲脑门,气得一掌拍上身前的桌子:“你住口!”

那管家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立在一边,若叶身子颤抖著也站了起来,径直往客栈外走去,但只走了几步就忍不住气息翻涌、眼前发黑,“咚”的一声倒在地上,朦胧中听见耳边一阵喧闹,身子被人七手八脚用力抱起,之后的事便不太记得了。

第五章

自那日昏迷之后,若叶偶有醒来,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睁开眼,过不多时又再昏睡。众人留在客栈之中住下,守着若叶小心照料,名医名药也用上不少。前来诊治的大夫个个都是面露难色,说道这位少爷天生体弱,心肺间很有些毛病,冬春季节犹需好生护理,不可发热咳嗽、更不可疲累过度,若心智上受了刺激亦是大大不妥。药石之效只治得眼前,此病却须时时照看。

到得第三天,若叶总算回复清醒,管家自是再也不提那日之言,只求小少爷安心养好身子尽快上路才好。若叶说道要回短刀门去,众人或软语相劝、或长跪于地,好不容易哄得若叶点头答应。

耽搁数日,一行人走走停停捱至京城,刚进城门便有一辆豪华之极的马车迎来,将若叶径直接至叶府。宽阔的长街上虽是人山人海,见了这架马车也纷纷让道。若叶好奇撩起布帘向外探看,早被几个地痞远远瞧见,瞬时间三魂不见了五魄,一个个站在当地呆如木偶;也有些打扮妖娆的年轻女子媚笑着向他看来,神态间满是春情无限。

若叶红著脸放下布帘,心中不由得一阵恼怒,这京城里怎的尽是无礼之徒,便连女子也这般不知避讳。从前听父亲说女子温婉矜持,今日一见倒大不相同——他哪里知道,身份尊贵的夫人小姐岂会轻易抛头露面,他所见的不过是几个烟花女子罢了。

到得叶府大门前,两侧围墙延伸无边,若叶也未细看,只跟着迎接的下人进入正厅,一大帮男男女女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认亲,他竟是应接不暇,正头晕目眩之间又有人将他带了出去,道是老夫人卧病在床,不能亲自起身,等待他归来却已有多日了。

跟着众人在偌大的庭院中转了好几个大弯,进了一间飘满药味的房间,内里摆设虽甚是华丽,却只更显床上的老妇病容憔悴。那老妇一见他便由人搀扶着勉强坐起身来,眼神直直盯上他脸,两只枯槁的手也是紧紧握住他不放。若叶见那老妇满脸皱纹,只眉目间依稀看得出当年美色,心中半是窘迫、半是怜悯,也就没挣开来,嘴唇动了几动,这“外婆”二字一时间却是叫不出口。

房内人数一多不免略显嘈杂,一个美貌女子遣退众人,只留了若叶和自己。若叶正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那女子便微笑道:“若叶,还不叫人?方才人多口杂,现时你可要记住了,我是你母亲最小的妹子凝玉,也就是你五姨……娘,你看若叶,跟二姐当真是长得一模一样,可比我像多了。”这后半句自然是对那老妇说的。

若叶先前看见这女子已觉似曾相识,却又是从未见过,此刻方才恍然,原来她面目五官竟与自己有六、七分相像,听得这番话不由得又多生了些亲近,便红着脸叫了声“五姨”。那老妇似未听见旁人说话,只一径看着若叶,嘴里喃喃低声道:“凝霜……凝霜……这些年可苦了你了……”

若叶骇然转过头去,那女子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若叶……她这几天病重得有点认不清人,就由她去吧,别的事待会儿再跟你说。”

那老妇含含糊糊说了会话,神智却又清醒了些,拉着若叶问他从前生活如何、何时生辰、还记得不得母亲的样貌声音,若叶有一句没一句的答话,精神也自不佳,长途劳顿加之身体虚弱,面上不觉露了疲态。凝玉见他如此,便劝了老夫人躺下休息,将他带往早已准备多日的卧房,一路上教他记清路途,也交待了些府中近况。

凝玉与夫君原本另有府邸,父亲过世后母亲又病重,不得已方才入住叶府掌管事务。夫君刘元啸在京中身居要职,公务繁忙,这段日子却要顾着叶府忙里忙外,也是心力交瘁,现下身有公务,到晚间再为若叶接风洗尘。

若叶只盼着安静休息,待要推辞却怕失礼于人,也只得微笑应了,但觉心中疲累不知凡几。虽然一想到从此后要住在这里仍是茫然无措,但离去这里又能去哪里?不过无论如何,若再有人提起要他换姓改名,他亦会离开此地。

拒绝了下人的伺候,若叶自顾自进了房间。房里自然布置得华丽精美,虽不知房中摆设到底值多少银子,光是身下躺的那张床便柔软舒适之极。床边帷幔虽色不鲜艳,那质料却是触手滑腻、熠熠生光,若叶好奇的摸了几下,仍想不出此乃何物所织,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呵欠,也就懒得再想,随着睡意倒头睡下。

一觉醒来,若叶不知身在何处,对着眼前景物发了半天愣,门外响起恭敬的声音,方回过神来下床开门,却原来是两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年纪只跟他差不多大。

两人硬要伺候他更衣入浴,他自是不肯,拉拉扯扯间一张脸窘得通红,两女见他如此,只得由了他去,面上似笑非笑的退出门外守着。过不多时,若叶神清气爽的拉开门扉,面色晶莹、双目温润、乌黑的长发披散于肩,若不是身着男子衣袍,便活脱脱是个绝世美女。两女进去帮他梳头之时,忍不住偷偷瞄向镜子里的那张脸,但见他双眉微蹙的看着铜镜,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待到门外有人催促,若叶方从神游中惊醒,跟着仆从去了后院花园中的晚宴之上。座间早已坐了数人,主位上是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神色威严,面貌俊朗,年纪看来不过三十出头,眼神直对着若叶看来。五姨凝玉随坐在侧,这人想必便是在朝中做官的五姨父刘元啸了。

见他上前,凝玉已起身牵了他手引到主位下入座,他对那男子施礼叫了声“五姨父”,刘元啸看了他几眼方自摆手微笑道:“若叶不必多礼,快点坐下便是。呵呵……姨父公务繁忙、俗务缠身,刚刚才得闲回来,听说你大病了一场,现下身体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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