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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门之叶飘零(8)

若叶见他举止儒雅、言语亲切,心中自在了好些,便听话坐下,与他夫妻两人攀谈起来,旁支的亲戚们对刘元啸也十分恭敬,待若叶亦是亲热非常,只不过总觉得不如五姨夫妇那般亲近,血脉之亲疏毕竟有别。

笑谈之间若叶才得知这位五姨父在朝中竟是前途无量,现虽只在兵部任个副职,尚书大人却是他的亲叔叔,尚书之子、他的堂弟已身为当朝驸马,他亲父又在外地手掌三省兵权,刘氏宗族可谓家门显赫、权倾朝野。众人奉迎阿谀中刘元啸却是谈吐有礼、虚怀若谷,丝毫看不出半点骄矜之色。若叶原不知兵部侍郎是个什么官儿,从众人神态里看来肯定是不小,再看姨父如此谦虚淡然,当下便生崇敬之心,暗道姨父可真是个好人呢。

众人饮酒,凝玉护着若叶只让他饮茶,他身子虚弱、大病未愈,也无人忍心相逼,倒是若叶自己心生感激,对凝玉夫妻感觉上又亲近了些,心道住在这里也未尝不好。

待到夜色深沉,酒菜散去,旁人都尽皆离去,只有刘元啸夫妇陪着若叶在花间小亭里对月谈心。若叶精神甚好,听他们讲些叶家过去的事,其中自然少不了母亲。五个姐妹之中,凝霜最是文采出众,长恨自己不是身为男儿,少时常常身着男装出外游玩,私下里与些文人墨客结交为友、吟诗作对,文士中多有人柔美纤弱,竟无一人看出她是女子,却不知害苦多少翩翩佳男为她动心,都以为自己染上那龙阳之癖。直到出嫁前月,凝霜将素来交好的朋友约在一处,方吐露自己是女儿之身,从此断绝来往,再不私下相见。想必直到如今仍有人为她苦苦相思,夜不能寐,后悔当初未能看破天机、捷足先登。

说至此处,凝玉含笑注视自己夫君:“元啸,你看见若叶时也吓了一跳是不是?他与二姐当年女扮男装的样子可真是如出一辙……”

刘元啸微微偏头看了若叶一眼,面上微笑甚是温和:“……凝玉,当初我见她的时候她可是女装打扮。”

若叶正在好奇,凝玉已轻轻叹气:“元啸……你要答应我好好待若叶,二姐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虽然当年……当年她对你不起……”

若叶心中一突,隐约猜到些端倪,却只是睁大眼看着凝玉,刘元啸又再开口,声音仍是平稳亲切:“当年之事我早已没放在心上,得妻如你……我心满意足。若叶是我们外甥,我怎会待他不好?你当真多虑了。”

凝玉此刻方才放下心来,手掌从衣袖下伸过去悄悄握住夫君之手:“元啸……得夫如你,亦是我叶凝玉前生修来的福分。”

若叶终于耐不住开口询问,刚叫了声“五姨”,凝玉便接口答道:“……若叶,你母亲当年的夫君原本应是元啸,今日就算不告诉你,你将来也会知道……此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难得元啸从没放在心上……你若听到旁人说些无聊言语也不用理会。”

若叶愣愣看向姨父,心里百般滋味纠结杂陈,母亲当年与父亲私下成婚,背弃家门,最最对不起的便是她的未婚夫君,眼下亲眼见到此人,却是娶了她的亲妹子,说起母亲全无憎恶怨念,待自己也是极好,这等好人为何不被母亲喜欢?母亲弃了这个家世显赫、英俊有为的夫君,偏偏只钟情于落拓江湖的父亲,情之一字到底何物?真真是说不清、想不明,但如母亲没有跟父亲一起,这世上岂不是没有自己?想至此处,若叶暗自咋舌,更深觉自己对姨父不住,忍不住偷偷瞄向姨父之面。

刘元啸见他一脸歉疚、欲言又止,抚着他头笑道:“傻孩子……大人的事跟你无关,你累了就回去休息,明日要早些起来,我为你请了几位先生,等将来学识渐丰再取功名。”

若叶虽无做官之心,也禁不住十分感激姨父,自然不忍推辞他的好意,只得老老实实的应了。

***

自若叶那日在叶府住下,不知不觉已有月余。

叶老夫人缠绵病榻久治不愈,眼见是不成的了,若叶每天都去看她,渐渐也亲近起来,只是明知外婆将要归天,心中忍不住伤心难过。姨母凝玉对他好到极处,还每日逼着他喝药补身;姨夫虽对他管教甚严,态度却是亲切温柔,不管回来多晚都要查证他当日所学功课。各路亲戚好友也时常来访,大礼小礼不断,言辞举止间待他关爱有加,若叶已长久未享过此等宠溺滋味,感激之深自是不必说了,但每一想到铁铮和父亲,仍止不住挂肠挂肚。想起父亲,是思念浓郁;想起铁铮,却是一阵阵甜酸交杂,如被千万条细丝缠绕于身,便连呼吸也变得不畅,犹如胸口旧疾又再复发。

其实自来叶府,生活起居倍受照顾,他身子已好上了许多,面上颜色也润泽起来,那些小丫鬟们私底下都在暗许芳心。幸而小少爷偶尔出府都有她们随身在侧,少不得将他容貌遮掩在马车之内,若被别府的小姐丫头们瞧见可是大大不妙。

少年天性自是爱玩,若叶每次出门都被丫头们跟着,心中很不自在,又不忍拒绝苛责,也就由着她们,出门的兴致却是越来越少,还不如留在府中读书写字。他生性聪慧,将心思尽用其中自然进境甚快,加上身子修养好了,从前练的一点内功便渐渐荒废,本来那等粗浅的入门心法也没什么大用处,反正这辈子都不能舞刀弄枪。

姨父刘元啸却是文武兼备,从前未来京城时在其父麾下多有战功,待后来进京为官亦是进退得宜、为人称道。一段日子下来,若叶对姨父敬仰弥深,虽不求自己将来有如他之能,只盼有他十之一二足矣,尤其他那等不折不扣的大丈夫气度更值仿效。

到得当年赤夏,外婆终于归天,临去前连话也说不出了,只是死死握着若叶之手将他交托给凝玉夫妇。凝玉双目含泪点头应了,老夫人方咽下气。若叶浑身颤抖,泪如泉涌,亦是说不出话来,凝玉扶着他慢慢跪倒,第一次对老夫人行了祖孙间的大礼。

两人只顾哭泣伤心,丧事操办全是刘元啸担了下来,若叶披麻戴孝在灵前跪了一整天,答谢来往宾客时倒还未曾失态,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在一片素白中看来竟是长大不少,凝玉虽然伤心,却也欣慰,这叶家偌大产业往后终究要交与他手。

老夫人入土之后,若叶每日里读书习字一如往常,待人接物比之从前沉稳许多,凝玉夫妇待他亦是如常。若叶看来平静,心中却一直郁闷难过,对父亲和铁铮的挂念也越来越深。一想到外婆临去前的惊恐伤心,便担忧他们两人如今怎样,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何闪失……后面的竟是不敢再想。

终有一日心情烦躁不已,吃了午饭后便悄悄从后院小门溜了出去,自来京城未曾独自出门,实在惹人笑话。自己是堂堂男子,竟连京城的大街也不曾踏过一步,将来又如何与人相处?

有个眼尖的丫鬟远远看见,追上来要随身伺候,若叶强逼自己冷下脸让那丫鬟退回门内,一个人扬长而去。

脚踏平坦宽阔的石板大街,头顶一片晴朗、烈日当空,若叶立时便觉心绪开阔好些,顺着人潮慢慢踱步。两侧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店铺酒楼满街林立,果然是天下繁华聚集之地。

走了好长一段路,若叶减觉疲累饥饿,就近上了一家酒楼坐在靠窗的位子。从楼上看下去,众人种种神态煞是有趣,若叶好奇看之,却想起了短刀门中的一位师兄来。往日过年过节之时,这个师兄常常送他些小礼物,说道是好不容易拖人从京城带来,他眼里只有铮哥哥一人,从没收过那些礼物一次,铁铮为此还说了他几句,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正在胡思乱想间,店内的小二上前伺候,他刚要开口点菜,手一摸腰包便红了脸,原来仓促出门,竟是未带银两,这当口当真是窘迫之极。若叶别无他法,只得据实相告,那小二神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一边摇头一边走开,嘴里念念有辞:“唉……又是哪家的小姐偷跑出来……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若叶一愣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这小二竟把他误认为女子,许是见他衣饰华贵却身无分文,自顾自给他安了个富家小姐的名头。若叶气恼有之、羞窘有之,站起来便往楼下走。

楼上客人只有两桌,左边那桌坐着几个锦衣少年,桌上酒菜点了一堆,直吃得杯盘狼藉。先前见了若叶便互相挤眉弄眼了好一阵,待若叶走出酒楼,这几人也结账下楼,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游荡间已近黄昏,若叶只顺着来时的路快步往回走,全没察觉身后有人尾随。

行至一条街角时,那几人加快步子赶了上来,彼此使个眼色便一齐发难,霎时间拖手拦腰将若叶往小巷里推攘,举动俱是粗鲁之极。

若叶大惊之下正要呼救,嘴也被人用手掌捂紧,那几人的狞笑之声听得一清二楚,无非是什么:“好漂亮的小妞……陪你家公子玩玩……服侍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

这些话听在耳里,令若叶又是好笑、又是害怕,无奈口不能言,只得一径的死命挣扎,夏日里衣衫本薄,挣扎间顷刻便撕裂开来,但见胸膛一片平坦,哪里是什么小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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