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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64)

那老者只管摇头,以双目示意他抽出脚去。他自然不肯抽回,反而把整个身子都挤进门内,“老先生,我与你家主人乃是故交!”

那老者竟是冷笑了一声,面上露出极为鄙薄的神色,口中慢慢悠悠地道:“每日来找他的人多了去,个个都如你这么说的。”

宁浅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转念却想如此正说明那人品性高洁,非是流言所说之不堪,面上便开心得笑了出来。

那老者愣了一愣,似乎有些吃惊,望着他摇头叹道:“原来竟是个疯子,可怜可怜……不过,比起趋炎附势之徒,疯子倒还不错……”

宁浅舟面上的笑容曳然而止,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回被人认作疯子。心中虽有些发窘,他也不会与这老者计较,脑中念头飞转,竟抓住这老者衣袖大声道:“老先生,求您让我见国师一面吧!实话不相瞒,我确实患有那失心疯之症,此症时好时坏,看尽名医也治不好,我爹妈都不要我了,让我自生自灭……我听闻国师乃是仙人下凡,这些年救苦救难,治好了不少疑难怪病,想求他开恩救救我!”

那老者又是一愣,望住他再度打量一番,“你这番话却又不像疯子了,看来当真是时好时坏。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主人,看他今日愿不愿意见人。”

宁浅舟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眼巴巴的目送那老者进门关门。

等了起码有一炷香时间,那扇大门才又被徐徐拉开,老者无比亲切地脸对着他微微笑道:“进来吧……主人今日心情不佳,但听说你病症极重,还是叫我唤你进去。”

宁浅舟自然知道那“病症极重”几个字是这老者在主人面前为他添上的,心中虽极为感激,却不敢太过聪明,只得傻乎乎的笑了一笑,老老实实跟在对方身后进门。

国师府内果然甚为简陋,半点也看不出奢华之气,直至进了房间,内里地摆置也简单质朴。不过是几张普通的木椅子,还有一张小小地茶几,坐在椅上地那人正望着窗外出神,听到门口的响动才慢慢转过头来。

宁浅舟猛然想起对方不肯与自己相认地事来,赶紧趁着对方还没见到他的脸时便深深垂下头去,耳中听得对方清醇悦耳的嗓音,与那晚梦中的少年嗓音似乎有些相似,音调与节奏却又低沉缓慢许多。

“你便是那个病人?走上前来,我为你好好看上一看。”

宁浅舟脚步不稳的走了过去,一颗心也跳得极快,手心里须臾间满是汗水,只怕自己立时就要被揭穿。

那人果非寻常之辈,竟似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咦,你平日里心跳也是如此之急么?那可不单单是失心疯了,恐怕还有性命之危……”

宁浅舟此时已走至那人身前不到一尺,不但手心满是汗水,额上也有热汗往下滴落。

他双眼不敢抬高,眼下却有一道白光晃过,原来是那人伸出了一只颜色如玉的手,口中温言说道:“伸出手来,我且为你诊脉。”

第94章 玄机

宁浅舟头不敢抬,偏着身子坐了下去,默默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对方指间微温的肌肤又软又滑,却十分有力的摁在他腕上。

他心跳更急,连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那为他探脉的人又叫他换了只手,探过半天才沉思着道:“你脉相奇怪,时快时慢,心跳也似乎与常人有异……你除了失心疯的症状之外,自身可有感觉到其他不妥?”

宁浅舟实在不能再不说话,只得咳嗽了一声,刻意压低嗓子胡乱说道:“呃……有时会气闷、胸涨……头疼……”

他眼睛望着脚下,自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色,他才刚一开口,那宁国师便身子微微一震,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冰冷十分,只是未曾开口,仍然听着他乱七八糟的胡诌,同时抬头以目示意,让那守在一旁的老者先行退下。

等宁浅舟住了口,那宁国师面上才露出一抹极浅的冷笑,口中却柔和平缓地说道:“嗯,我看你也是病得不轻。你不久之前是否惹了大祸上身?险些命丧黄泉?”

宁浅舟大吃一惊,登时抬起了头来,“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这一抬头,那人便把他的脸面看得再清楚不过,当下冷冷望着他闭上了嘴。

他心中大为尴尬,但事已到此,又何必畏畏缩缩?他来此本就是为了见到这人,以求揭开多年来深埋心底的谜团,好不容易能与这人当面相见,不如干脆开门见山,看能不能问个水落石出。

宁浅舟心思既定,倒也不再慌张窘迫。反而正了面色大大方方对着眼前这人深深一躬,“国师大人,实不相瞒。下官来此是有要事相询。.16K, .. ”

宁国师偏开了头,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你与我素昧平生。有甚么好问的。我不追究你私闯我府宅之罪,你快快离去吧。”

宁浅舟见对方急于撇清与他并不相识,心中怀疑更甚,哪里肯就这么走了?

他胆大包天的凑近对方,眼神贪婪查看这人的五官肌肤。越看便越觉与那梦中少年更为相似,口中喃喃低唤那个许久未曾说出地名字,“千羽……”

宁国师如玉的面上似乎泛起了微红,神情也变得恍惚起来,转瞬却回头怒视了他一眼,身子猛然往后缩去,全不似先前那般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

“大胆!你竟敢这般直呼我地名讳,若是还想要头上这颗脑袋,便马上给我滚出去。”

宁浅舟痴痴看着对方隐含愤怒和羞涩的眼神。心中越发怀疑对方正是他几百年之前苦苦等待过地那个少年。经过这么多年的岁月,彼此都应该变了许多,但毕竟还是有些东西化成灰他都记得。

对方望向他的眼神明明带着哀怨与恨意。若是与他素不相识,如何能有这样微妙的情感?他望向对方时也同样心情混乱。胸口涌上半是悲伤、半是喜悦之感。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般似痴还傻的望着对方不做声,那人倒骂不下去了。只得抿着唇站起身来,脚步发颤地向着门外走去。

宁浅舟眼看对方地脚步越来越快,这当口可不能一直发傻,赶紧追上去伸出双臂死死抱住对方的腰,“千羽……你是千羽,我等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你姓宁……也是为了我对不对?”

那人的腰非常细,身子也似乎软了下去,声音却冷得像冰,“不是。我昔年亲手埋葬过一个少年,他才是你的那个宁千羽。我看他活得可怜,死得孤单,才用了他的名字替他活到如今。”

宁浅舟身子一僵,手便有些松动了,但立刻又再度抱紧身前那人,嘴里嘶声驳道:“不!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你不但名字与他一样,长相也与他一模一样!你便是他,他便是你!”

那人连声冷笑,发力将他一把甩开,待他摔倒于地才回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口中语气又似厌恶鄙弃、又似嘲讽怜悯,“世间人总是如此,送上门来便弃若蔽履,失去了才痛悔当初。是你忘了他,忘了当日誓约,不到四年便娶了那么多女子,如今怎么又眼巴巴的想起他了?他死的时候,身旁可没有一个人,只有冷冰冰的漫天大雪。”

宁浅舟早早便以为千羽已死,这几日才好不容易有了盼头,眼下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信自己地那个千羽当真是死了,急急从地上爬起来扑向那人脚边,“娶妻之事非我所愿!乃是家父趁我病重之时为我安排的,我当时病得糊里糊涂,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

那人又退开几步,似是再也不愿与他相触,“这个借口倒是撇得干净,好……第一个是你家父安排,后面的第二个、第三个……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总之你地那个千羽早已死了,你也滚吧!”

宁浅舟哪里肯滚,心中唯恐错过今日只怕再无相见之期,干脆死皮赖脸的坐在地上不起来,还伸手保住对方地腿发起花痴,“千羽,无论你怎么说,你便是当日地千羽!我不会认错,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得出你!”

哪知此言落地,那人竟气得浑身发抖,飞起一脚重重踹开了他,“混账!你还有脸说这等话!化成了灰你都认得出……只换一套衣服你便认不得了!世间最为薄情寡义之徒非你莫属!”

宁浅舟被那一脚踢得摔出好远,极为艰难的支起身子,嘴角已有鲜血渗出。那人见他受了伤,不知为何脸色也变得苍白,伸手捂住了自己地嘴。

他只道对方是后悔伤了他,因此心生怜惜,才捂着嘴不想再出唾骂之言,当下便爬起身来舞动手脚道:“我没事!千羽,莫说是打我骂我,你就算杀了我,我也甘之如饴!”

那人闻言却无半点感动之意,望着他的眼神中恨怨更炽,终是忍不住放开手来对他痛骂,“恶心、无耻!似你这等卑鄙虚伪之徒,根本不配被我杀!莫说你的千羽早已死了,就算还活着,也会羞愧当日怎么就选上了你这么个泼皮无赖!”

这几句话一骂完,那人口中竟涌出艳红色的液体,似是硬生生被气至吐血一般。宁浅舟又是惊奇又是心疼,倒不敢再开口刺激对方,只得叹口气道:“好好……我卑鄙无耻,你也莫要气坏了身子……我今日便听你的话先滚,下次再来时给你带些调养身子的补品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