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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蚀(10)

李承翰吓得面色大变,他老子竟是始终记挂着那门亲事!这次大大的搞砸了锅,他老子定要铁下心肠了,他转头看一眼委顿在地的石柱,对方嘴里还在不住渗血,显是被他老子不分轻重的拳脚伤了内腑。只寻思了短短一瞬间,他已在脸上堆起笑容来,「爹,就算您要去上门提亲,我也得好好处理了前事……我这不正是在收心吗?这少年其实早就与我结识,正是苦苦恋着我才进了李府,我却对这等事已然无心了。我叫他走本是为了他好,免得他越陷越深,这才做出绝情的嘴脸来,此事眞的错不在我,我自从庙里回来,就眞的安分守己了,再不想沾染谁家少年。」

李老爷捺住性子听他讲完,再看看石柱掉在地上的那个包袱,心里倒是信了几分,但仍是走至石柱面前大声问道,「这逆子说的可是实情?」

石柱浑身软在地上不得动弹,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嘴里被血气呛得咳嗽好几声才能开口,「是,我早就……早就认识他了……我是为了他……才进李府的。他……他待我很好……还给我银子……回乡……您别怪他……都是……我不好……」

李老爷看他伤得颇重,还挣扎着为自己那逆子说好话,心中总算生出些怜悯之意,转头吩咐管家和其他跟随过来的心腹,「唉,你们且把他好生安置一下,伤好了就放他回乡吧。自此而后,不许这少年再与我那逆子相见。」

老管家赶紧带着人过来抬起石柱,先把这少年安置下来找个大夫诊治,他也没想到会闹成这般景况,只怪这少年委实太过死心眼,对那到处留情的少爷至今还舍身相护。其实石柱若不去护着李承翰,李老爷顶多也就把儿子痛打一顿,难道还眞的打断腿不成。这少年火上浇油,更气得李老爷没法下台,踢在这少年身上自然不比踢在儿子身上,那力道也不会太过小心。

李承翰眼见众人抬走了石柱,这才收回目光安心哄他老父,「爹,是儿子不孝,您可别气坏了身体……那周家……呃,眞的不合适,不如我另找一家女子谈婚论嫁,儿子保证这次不耍花样!」

他老子怒目圆睁的瞪着他,「晚了!我早已与周家修书往来,生怕你这逆子将来受了老婆的委屈。天南世侄非但没有怪我,还言辞殷切、再三保证,他周家上下都会好生尊敬亲家!如此好的人家眞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你还敢挑三拣四,莫说你不会受委屈,就算眞的被周家小姐和天南世侄管教起来,也只对你有大大的好处!」

李承翰仰头看着父亲,嘴唇开合几次仍不敢说出那件旧事来,只得苦笑着问道,「那……你准备何时去提亲?」

李老爷看他眼神闪烁之态,指着他的鼻子沉声喝道,「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哼,我们明日就动身启程!」

「我……们?」李承翰半边脸上是老爹打出来的掌印,另半边脸上却是惨白一片。

李老爷抚着胡子得意点头,「然也。我亲自押着你这个小畜生一起去提亲,且看你还能玩出甚么花样来!」

「……父亲,爹……我……我脸上伤成这般,不好出门见人!」

「那便蒙着脸!反正你向来也不怎么要脸!」

「我……」李承翰终于无计可施,苦着脸颓然垂下了脑袋,「好……那便明日动身吧。」

石柱被管家安置在自己房里,请了大夫仔细查看,好一番探诊问脉之后,大夫皱着眉头开了长长的药方出来,说这少年外伤不重,内里却伤得不轻,须得好好调养大半个月才可回复元气。还幸得他身子强健,又有些外家功夫在身,换做别的同龄少年早已一命呜呼。

管家送了大夫出门,又吩咐了其他下人替石柱去抓药煎上,自己坐在床头不住叹息。石柱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知道老管家是在可怜他,勉力开口对管家道谢,「谢谢您……我……我没事的。过几日……便好了。」

老管家沉下脸不让他再开口说话,「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闭上眼吧。」

石柱乖乖的闭上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才又轻声说道,「我……我觉着……他还是待我很好……我想见他……」

老管家正要离去办事,听他这么一说,只气得又坐了回来,「你眞是傻气透顶!我老实跟你说吧,少爷从小到大,不知哄骗过多少如你这般的少年!他自十三四岁起,就在书塾里搅得昏天暗地,好几个同堂的少年为他争风吃醋,寻死觅活,对方的父亲找到了我们李家家门,把老爷骂得狗血淋头,老爷被气得险些晕了过去,还要给人家赔礼道歉,花了许多银子人面才摆平那几家苦主,再把少爷从书塾里领了回家,从此以后不敢让他去第二家塾堂。

少爷老实了一阵子,就开始在城中四处勾搭如你这般的少年,这些少年多是地痞无赖,沾了他的身就漫天要价的勒索钱银,也不少找上家门来闹的。老爷狠狠痛打了他一顿,把他关在家好几月,他又说要去闯荡江湖。老爷也不想见到他,便如送瘟神般把他送了出去,谁想回来时大病在身,便是那周家公子送他回来的,他们两人眉来眼去,早有了私情,老爷不知,我们这些下人却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不敢跟老爷夫人说。

那周家公子岂是一般人,身手之高连老爷也怕他几分,偏偏少爷那个不成器的,色胆包天,把那周家公子哄骗到手了还不说,竟同时又与第二个本地少年交往……那周家公子气得吐血而去,临走时正被我碰见,我吓得魂飞魄散,跑去找少爷相问,他那时还跟另一个少年在床上拉扯!

这件事已过去许多年,我连老爷夫人都不敢说,只怕东窗事发时他们被少爷连累,那周家公子前些日带着胞妹来访,还要把周小姐嫁于少爷,这番冤孽纠缠不知怎么收场,少爷这等无法无天的风流脾性迟早要惹来杀身之祸啊!柱子,你就当做了场梦,千万不要再记挂少爷,你人实在生得太老实,出身也低贱得很,有几条小命能跟他们相斗?我们做下人的,除了自个儿,再没别人爱惜自己,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何苦跳进这些富家豪门的风流塚,还是好好养了伤便归家去吧!」

这番规劝不可谓不贴心,老管家着实怜惜这个纯良老实的少年,少爷为人品性败坏,他是从小看到大的,可算比老爷夫人还知道得更多。自少爷惹了那场大祸,早已有一只脚踩进了坟土之中,那周家公子得不到少爷的人,说不得一剑就要了少爷的命。时至今日,他仍然牢牢记得那周家公子临去时的眼神,确是能狠下心来杀人的。

上次周家公子带着妹子来访,连他都吓得大惊失色,那周家公子却待他温文有礼,言辞亲切,便似完全忘却了旧事一般。他身为大府管家,平生见过无数样人,那周家公子若不是圣贤之辈,就是极为偏激的那一类。这眼前的少年有几条命能与那周公子抢夺情人?

若少爷待这少年一点情意也无,他倒不会如此担忧,怕的就是少爷其实也有点眞心喜欢了这个少年,那才是这少年的杀身之劫。他比老爷还要知晓少爷甚深,若那败家子一点不喜爱这个少年,何用理这少年的死活,搞得鸡飞狗跳也要赶这少年出府回乡?

石柱始终闭眼听他讲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待他住了话头,面上才露出一点笑容,嘴里声音极低的说道,「我……其实有的事……我也隐约明白一些……可……我觉得……他还是很好……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知道……他待我是好的……我……我只是说不清楚……」

石柱顚三倒四的这么一段话却让老管家心中微惊,竟不知这少年到底是眞傻还是装傻,看了他几眼才交代道,「你且休息吧,我去去就来。待会自有人来喂你喝药。」

石柱「嗯」了一声,侧着身子面朝床里,背上的伤处传来一阵阵疼痛,虽已敷过外用的伤药,功效哪有那么快捷。如此独自静躺了一会,心头牵挂的全是那张时而温柔时而绝情的面孔,听得那人就快要娶妻,他惟愿那个女子日后会待承翰很好……老管家说起那周家公子的口气极为惊怕,他又忍不住为那人担心起来。脑中想得颇多,身上的疼痛倒不大觉得了,加上之前整晚未眠,时间一长就昏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叫醒他喝药,那浓浓的药汁喝下之后,他更加神智晕迷。那药汁中似是掺了安神催眠之物,他也听得大夫提过,道是这等敷药可方便病人休养身子。

半昏半醒之中,似乎又有人来了他身边,手势温柔的在他头上轻抚,又在他耳侧说了些话。他料想这只是做梦,嘴里却不由自主回了些话。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叨叨许久,他在梦中勉力睁眼看去,这梦境倒也甚美,竟看到了那人正对他温柔微笑。

那人轻声问他,家乡到底何处,景色可好。他含笑而答,嘴里继续说着胡话,已许久不曾妄想的愿望在梦中尽可倾吐。

他对那人慢慢的说道,他一直存着工钱绝不乱花,到那人愿意的时候,两人就可以一起回乡。家乡的村子虽然贫苦,风景倒是秀丽怡人,他家在村里还有得两亩地,他不会舍得让那人劳累,自会努力干活来养家糊口,吃饱肚子应该不难……他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还可以养一头牛,帮着家里干活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