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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蚀(11)

那人安静的听着,竟一点也没笑他,这定然眞的是在做梦了。石柱实在害怕梦很快就会醒,抓紧时间将那些可笑的愿望一五一十的说完,「承翰,可惜我不能给你生娃娃……我们以后去抱养几个吧,村子里太穷,多的是人养不起孩子卖去别处的,你文才很好,我们还可以开个私塾多养些娃娃……我下田干活,你教孩子们念书,日子也会过得很开心……」

那人沉默良久,只捏着他的手细细摩挲,又伸出另一手抵在他胸口,一阵温暖舒适的热流随即入体。这感觉太过舒服,石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连梦境也消失,终于好好的睡了一觉。

老管家从外间回来,正遇上李承翰面色苍白的走出房门,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李承翰捂着嘴远远拉去门外。

走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李承翰才松开手,神情凝重的对着老管家躬身行礼。老管家又惊又疑,看着他低声问道,「少爷为何行此大礼?这可折煞老奴了。」

李承翰沉思片刻,取了几张银票交托于他,「我明日便要与父亲出门,这点银票您且哄得阿柱收下,我给的他不肯要。我已为他推宫活血,他伤势应能加快痊愈,只等他的伤一好,您赶快把他送上船去。昔年那周天南与我的纠葛,您也略知一二,我此次出门凶多吉少,不连累父亲便是万幸,阿柱的事只能拜托您。我平生负人良多,这次怕是逃不过报应,总之做得出就受得住,惟愿不害及旁人。」

老管家听他说得透彻,这番托付委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便点头应允道,「老奴定会好生照顾他,亲眼看着他上船。少爷,你……你也能逃便逃吧,那周家公子不是什么好人,明知你不爱女子,还要把自己胞妹嫁于你,这等连亲妹也不放在心上的兄长,着实令人心寒。」

李承翰苦笑回道,「我早已是这般想……我虽也不是什么好人,毕竟有不可为不愿为之事,如今最悔的倒不是当初搭上了周天南,而是万万不该害了阿柱。但愿他回乡之后,确然能把我忘了,找个好女子平平安安的过活。」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也信他确实后悔了这一件事,只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少年陷得如此之深,一句「忘记」说得轻巧,做起来却谈何容易。但少爷既然已知悔过,又惹了天大的麻烦,他倒不忍再说什么,只愿少爷能得老天保佑,逃过眼前这个大劫。

两人沉默了片刻,李承翰微笑着再施一礼,「您为李家效力多年,承翰由心感激。若我这次再回不来,父亲和母亲也拜托您多加劝慰……话既已到此,承翰与您拜别,这些年来多有荒唐无状之处,幸得您容忍遮掩。」

老管家虽恨这少爷不成器,但将他从小看到大,心中早有了护犊之情,名义上只为主仆,实则如父子冤家般爱怨并重。此刻听他说着托付父母的言语,也不禁湿了眼眶,颤巍巍的回施一礼,声音哽咽的劝道,「少爷,你还是逃了吧。逃得远远的,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谅那周家公子也未必寻得到。」

李承翰不再言语,只摆手叹息而去,老管家目送他翩然的背影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要这风流浪子安心隐于山野实在难过登天。舍得那一身情孽,才可换得一条性命,这生死两难之间,却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挑选。

老管家在风中站了半天,才摇着头返回房中,石柱鼻息沉沉的睡着,嘴角还挂了一丝笑容。经过李承翰耗费内力给他推宫过血之后,他面色已是好看许多,嘴唇也回复了红润颜色,不似之前惨白发乌。

到石柱第二日清晨醒来,李承翰早已跟随父亲出门,老管家为断绝石柱的痴念,少不得做足姿态,说自己苦苦哀求了少爷,少爷死活不愿来探望,走时只交代了下人抓紧给石柱养伤,好将之尽快送走。

石柱安静的听着他讲,脸上半点恨怨也看不出,伤心的神色倒是有的,却没有哭哭泣泣。每次喝药之时,也是异常的乖顺,只说自己会好好听话养伤,如李承翰所愿尽快离开。

老管家着实喜爱这个朴实单纯的少年,将少爷所赠的银票悉数哄着他收下,额外自贴腰包给他买了些补品,督促他每日好生休养。如此一来伤势好得颇快,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动,到得十来日上,石柱除了气色稍差,行动已经无碍。他这就开口要走,老管家也并不挽留,早一日离开此地返乡,这少年便早一日脱离情困。

石柱家在西北的一个小村庄,老管家亲自将他送上去往这个方向的客船,又亲眼看着大船徐徐开走,总算放下心回了李府。他哪知船只行到下个码头,石柱便下船进了城中,专寻着挂配刀剑的江湖人士询问那周家的所在。

第六章

只要是大码头附近的食肆,向来都客源爆满,还未到午时就坐满了形形色色的过路游人。外出游玩的骚人墨客、往来行商的生意人、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各类食客都汇聚于此吃饭打尖。食肆里人多口杂,话题也是天南地北,上至国之大事,下至隔壁邻人的风流艳遇,都有人兴高采烈的边吃边说。

石柱也饿得狠了,早早坐了个位子点餐进食,他先前问到了周家所在之地,还买好了去往那处的船票,只待塡饱肚子休息一会便可上船。

不管李承翰待他如何,老管家又是如何说,他心中始终担忧李承翰与他分别之后的景况。只要得知那人过得很好,并未遇上什么麻烦,他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回乡去,再不会多生纠缠。他想得极其简单,做得却极为鲁莽,那周家远在北方京城附近,离这南方大城将近万里,就算一路骑马也不知多久才能到达,他这般坐船而去,更是要耗费许多时日。

他也不去想那么多,一定要知晓李承翰安然无事才可断了牵挂,否则一颗心七上八下,连睡觉也不安稳。这几日,总梦到李承翰被个看不清面貌的男子一剑穿心,他被那惨像惊醒过来的时候,满手满身都是涔涔的冷汗。他边吃边想,要不要把船票退了换一匹快马?但他从小到大就没骑过马,就算买了也不会骑,况且他经过的地方虽多,对路径却实在记得不熟,往常跟随班子走南闯北,一切都有班主安排,眼下独自落了单,他竟什么事都干不来。

他暗暗痛骂自己没用,想着路途遥远,心头也有几分惶恐,但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前往那处的决心,即使去了也不过是远远看上一眼便罢。

食肆中许多人在聊天闲谈,这种地方当眞什么奇闻怪事都听得到,石柱对那些风流艳事和小道八卦无甚兴趣,只闷着头吞咽食物,突然听到了他铭心刻骨的那个名字,立时竖起耳朵偏头看去。

说起李承翰的是个身形瘦削的中年汉子,下巴留着一撇山羊胡,正对同桌一个稍稍年轻些的男子大声嬉笑,「哈哈,你说李承翰可不是胆大包天吗?他跟着老子去周家提亲,上路第一天便丢下他老子跑了,把他老子当场气晕在客栈里,醒过来抓着掌柜小二就是好一顿逼问。那周家在江湖中名头颇大,好事的人也多得很,早有那多嘴的给周家飞鸽传书。听说那周天南得了消息,立时闭门不出,整整两日之后才提着剑冲出家门,谁跟他说话他也不理,骑上一匹快马便出城往南!李承翰的老子也跟他差不多,正发疯般四处寻找那个逆子,放话要亲自把他一劈两段啊!」

那年轻些的男子也忍不住大笑,「周家丢了这么一个大丑,可怎么下台?周天南接任神剑一派掌门不到半年,家门就出了这么一件好事,他这番可要气炸了肺,就算不杀了那李承翰,起码也要抓了人亲自拧到其父跟前!」

那中年汉子嘿嘿笑道,「这可说不准啊……周天南为人高傲自负,一身功夫又硬得很,剑下早不知杀了多少人,杀一个李承翰算甚么?还不是砍瓜切菜一般,喀嚓一声就了事了!」

那年轻男子摇头道,「他毕竟是一派掌门,若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总要顾忌些江湖道义,随便杀人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头?」

「嘿嘿,他尽可私下动手,杀了人往江里一丢,可不是干净俐落吗?只要不用他自家剑法,就算人人知道是他所为,也抓不到半点证据。」

「他难道不知爱惜羽毛?反而不好动手杀人,最好便是把人揪去给李家自行处置,他只需在旁看场好戏。」

他们两人在这边讲得口沫横飞,旁边听的数人也都嘻嘻哈哈很是快慰,唯独石柱一人吓白了脸,连嘴里咬着的馒头也掉落地上,忍不住便想起身劝说这二人,莫再将他人的生死之事这般谈笑议论。

他身子刚刚一动,食肆中已有剑光飞起,那正在讲笑的中年汉子顷刻间没了头颅。众人立时尖叫逃窜,一个白衣男子慢慢站起身来,带血的长剑自半空回旋落入他手上,又一步步走向那死者的同伴。

食肆中尖叫逃跑之声不绝,那男子犹若未闻,只看着那死者的同伴冷冷开口,「妄言神剑门是非者,死。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要我动手?」

那人不住发抖,「扑通」跪倒在地,「大……大侠,求您饶命,我什么也不知道!不关我的……」

这人话还未说完,一颗头已飞了出去,血肉模糊的断颈之头正好落在石柱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