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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蚀(7)

看完这封书信,李承翰大大头痛,除非想个办法说服老头子不去上门提亲,才可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他在房中独自发了一会愁,肚子却饿了起来,这便把满腹愁思抛在脑后,提步去厨房找点好吃的再说。

他沿着后院漫步前行,发现府中多了几个生面孔的下人,好奇之下随便拉住一问,原来是前几日招了些干粗活的仆役。他老子甚爱附庸风雅,府中养着许多迂腐食客,成日里无所事事吟诗作对,吃饭穿衣倒是不少,因此仆役也常常紧缺,过段时日便要招来新人。他向来不爱那些酸儒,旧时在书塾里已交往得厌了,多是文弱矫情之辈,为了些许小事便要寻死觅活。

还是粗豪少年令他中意,书读得越少越好,床上也更能放开怀抱,害羞起来倒别有滋味……神思淫邪的想到此处,他脑中浮起一人的面孔,微笑着回味了半晌才突然省起已有数日未见。

那个傻傻的阿柱……这些日竟被他忘得干净,他登时立住了脚,心中浮起淡淡的歉疚。那日离去时太过匆忙,本该先去那间小客栈说上一声,之前这少年每晚都来私会,料得这几晚也会苦等,这件事确是他有些不对,倒不知这少年如何伤心了。

还是先塡饱肚子,之后便前往那客栈一行,说几句甜言蜜语好好哄上一番,料想石柱定会心软。他如此打定了主意,加快脚步走向厨房,行至附近时却僵住身子,盯着一人做不得声。

他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又行近了好几步,眼前这人确实便是石柱,正蹲在厨房前用力劈柴。

这少年劈个柴也是专心得很,竟没看到他走近,直到他开口询问才惊喜的抬头,看清他面貌之后更是提着斧子就站起身。

「啊!承翰……你回来了!我那天等了你好久,实在等不到才去前门……你府中正在招人,我也正好要挣口饭吃,这便进来干活了!」

李承翰脑子发昏,这少年竟进了他家门?一个天大的麻烦还不够,这看着老实巴交的少年也来凑热闹?

他审视石柱脸上,只想试探对方到底所图为何,「阿柱,你好好的卖着艺,为何要进我府里做个下等仆役?你可眞的签了卖身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石柱想起了自己的班子,心中也有些凄然,但看着面前的李承翰,他面上又绽开欣喜的笑容,「没什么……师傅他们离城去了别处,我没跟他们走。师傅骂了我一顿,还是对我很好,给我留了些银子,说是早就帮我存着傍身的。我都拿过来了,好好的收在床下……承翰,我们今后更能多些见面,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卖身契……我是按了手印,进府的人都按了,那也没什么,你府里的工钱很多,我会好好存着的……」

李承翰听他唧唧喳喳讲了半天,心头一阵烦躁,硬压着一股怒气勉强笑了笑,「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石柱「啊」了一声,凑过来拉他的手,满脸都是担心关怀之色,「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

李承翰侧身躲开,面色终于沉了下去,「大庭广众,别拉拉扯扯,我先回房了!」

石柱微微一愣,看着他不再开口,他连这少年的眼神也不想碰到,转身就走往来时的路,走得几步才顿了顿脚,背对着石柱交代道,「晚上也别来找我,我要好好休息。天大的事以后再说。」

第四章

李承翰满心烦恼,待在自己房中哪里睡得着?恨不得干脆躲得远远的,把这些事全抛在脑后。只是他自小娇生惯养,遇到波折也总有人帮他化解,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定然不会弃家远逃。时间也还算宽裕,这段日子便收敛一些,表现得好了自然能讨得父母欢心,之后再来慢慢哄劝。

自第二日开始,他竟眞的老实起来,整日里大门不迈,在父母身边极尽孝顺。他老子简直受宠若惊,儿子平生未曾如此听话,还道他终于收了心,更是感激周家少爷。谁料只过了几日,李承翰便哄顺了母亲,说那周家家世太好,远胜咱们李家,若当眞高攀了这个亲家,他在妻子面前一世抬不起头,就算受了天大委屈也只能忍着,还是选个家世逊于自己的女子为妙。

母亲一向对他溺爱,听他放个屁都是香的,被他如此一说,竟眞在夫君面前挑剔起周家的不是。老父听过之后,也有了一些犹豫,忍不住又写了信函送往周家,把儿子这番顾虑极为委婉的告之。

李承翰见母亲松了口,父亲也没再提起那事,心中那块大石总算暂时移去,倒不忘趁热打铁。他连着几日起得甚早,天一亮便去厨房,亲自端了早点给父母送去,殷勤得有些肉麻。

无论他起得多早,总能遇见石柱已经在做事。他待石柱甚是冷淡,顶多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一声,石柱似也察觉到他态度大不如前,见了他只敢点头微笑,再不像那日般多话,一双眼睛却始终挂在他身上。

如此重复得数次,他自己反有些不过意,这少年倒是安分守己,并未私下去找他一次,自听了他那句交代便无比老实,连话都不多说一句。那望着他的眼神也是全无怨恨,只战战兢兢怀着几分忐忑,就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怕他怪责一般,被他回视过去就会低下头。

他终有一次动了恻隐之心,走近石柱低声相问,「阿柱,在这里可过得惯?干活苦不苦,可有人欺负你?」

石柱本是搓着两手面色不安,唯恐他出口的是责骂,听他语气甚为温柔,竟然惊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不苦……他们……他们待我很好,管家还夸奖我……说我做事勤快……给的工钱也很多……」

李承翰细细审视他脸上神情,确然不见一丝埋怨,心中除去微微的惊异,还生起些不明不白的恼意,「我这段日子待你不好,你一点也没生气?也一点都不想我?」

石柱被他贴近的逼视惹得羞红了脸,身子略略向后一退,才能清清楚楚把话讲顺,「我……我没生气。是我做错了事,你才不肯理我。我想了好久好久……你是怪我瞒着你进了李府?我……我每晚都想去找你,但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我只要每天能看到你,便跟从前一样开心。承……承翰,你肯再跟我说话,是不是……生完我的气了?」

李承翰愣了半晌,才微微露出笑容,伸出手摸了摸面前那颗低低垂下的脑袋,「不气了……早就不气了。你师傅他们去了何处?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歇脚,我便把卖身契还给你,你且去寻他们吧。」

石柱愕然抬起头来,声音发颤的问道,「你不要我了?你……你要我去寻师傅他们?我、我已经……」他哪里还能回去,那日吵得天昏地暗,班主已经与他断绝了师徒名分,连帮他存的老婆本也全给了他,自此而后再不会与他相见。他不想多嘴唠叨那日的景况,只直直看着李承翰的面目摇头,「不……我不走……你若还在生我的气,只管不理我便是,我能见到你开开心心的,自己也很开心了。你别赶我走……我只想看见你就好,我……我会努力干活,不会……大庭广众……拉拉扯扯……我再不会……惹你生气……」

石柱的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已是说得甚为艰难,眼神也黯沉之极。李承翰听他把自己那日无心的一句话原原本本覆述出来,才知那句话把这少年伤得颇深,本想说几句安慰之言,嘴唇掀动几下又忍了回去。看着面前这单纯如纸的少年,李承翰竟不知自己想留还是想避,心绪变得杂乱起来,最终一语未发的转身离开。

若当眞另有所图,这少年实在伪装得逼眞巧妙,若当眞是一无所图,这少年又未免太傻。

他交往过许多情人,对方分手时总有些哀怨恨意,他也知自己天性凉薄,但热情消退便无法再来。总之哄也好骗也好,每次分手都须花上一番气力,若是钱银能解决的还算方便,最怕那等苦苦纠缠的痴心人。他与石柱交往不到一月,热情其实还余不少,只是最近遭了那件麻烦缠身,又被这少年缠到了府中,自然对其生了猜疑厌腻之意。

他本该铁下心赶走这少年,将这段情分就此了结,每日看着这少年卖力干活的模样,心中却着实有点不舍。自那日的缱绻过后,他已许久没再与石柱欢爱,每看到石柱挥汗如雨的敞着前襟,他都会好一阵口干舌燥,恨不得就地扑倒压之。但眼下正是装着孝子,也不愿让这少年越陷越深,只好硬忍着不去勾引,那满腔欲火无处可泄。

他自己把情感与欲念分得明明白白,但那少年绝不似他这情场老手,既已无心与石柱多生瓜葛,自然不能出尔反尔。这般来来往往出入厨房附近,他每日只能过个眼瘾,虽一直没有再约石柱私会,心中不知已压了人家多少回。到得后来更是频繁来去,一日中少说「路过」厨房三四次,每次只看上石柱几眼,随便说几句话,已能让那少年满心欢喜。

他也抽空问过府内的管家与其他下人,个个都说这新来的仆役老实勤快,平时从不与谁乱嚼舌根,只管闷着脑袋干活。管家听得他特意问起石柱,还神色古怪的看了他几眼,犹豫半天才大着胆子道,「少爷……柱子为人老实得紧,定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也长得不大好看,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