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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348)

  他说着一笑,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突然多了一张小笺,轻轻晃着,然后将纸凑近烛火,看着火苗一点点将它化为缕缕焦黑,“这个嘛,是皇考写给你的,但是朕不想给你看。你记着那道口谕就是了。”他得意的笑着,居高临下品咂着容与的表qíng。

  因为心qíng愉悦,沈宇笑了笑,复道,“虽然皇考还记得你,可有什么用呢?他明日就要去昭陵了,在那里等待他的人是母后。这辈子他注定要和母后生死在一起。至于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笑话,一个只能在阳光下虚无黯淡的影子。”

  容与懒得再去看他,垂目道,“请皇上将臣jiāo三法司重处,臣不胜感激。”

  适才所有的快意都被这一句话打碎,沈宇知道他对死亡无所畏惧,没想到他对羞rǔ也毫无反应,所有的作态仿佛都打在了柔软的棉絮上,没有反应无异于最大的蔑视,这么想想,实在教人怒不可遏。

  狂怒的人顺手抓起案上的镇纸,朝容与丢过来,冰凉的玉石击在他的额角上,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淌下来,滴在断裂的碧玉上,呈现出鲜艳yù滴的色泽。

  “皇上,不可,您答应过先帝的……”传喜在一旁急道。

  “住口!”沈宇一声断喝,让容与当即明白,他应该是对沈徽亲口许下过,类似于绝不会伤害自己的承诺。

  “念这个给他听。”沈宇抽出一份奏折扔给孙传喜,森然道,“这是史官对你的书写,你自己好好听听,日后世人看到的林容与就会是这般模样。”

  传喜没有qíng绪没有起伏的声音旋即响起,“容与不知书,颇qiáng记,猜忍yīn毒,好谀。帝深信任此人,容与势益张,用司礼诸人等为羽翼,宫中人莫敢忤。御史赵循、侍郎王允文、御史张士耕、给事中岑槿先后力诤,俱被诘责。给事中岑槿一复言之,并谪贬。容与乃劝帝选阉、设内书房为内cao,密结侍郎王玥等在外为援。又戕害同僚,离间君臣……”

  思绪又飘散到不知什么去处,容与已没再听,只知道这评价洋洋洒洒,文字颇丰,看来他在胤史上留下的字数,应该比其他的宦臣要多上许多。

  “林容与,你觉得这文章写的如何?其实这是一个你颇为相熟之人写的。”沈宇顿了一下,嘴角绽放刻薄的笑意,“就是你曾经极力买好的,岑槿。”

  “再告诉你一件事,”他继续道,“那副清明上河图,朕已令人把你写的字尽数抹去了,为此还得修补那副画。真是可惜了,你的好书法终究是留存不下,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看见了。”

  喉咙处的温热腥甜又涌上来,容与极力克制,终于没有让它喷涌而出,只是那一口血含在嘴里,到底顺着嘴角慢慢流下来。

  传喜目露不忍,躬身提醒道,“皇上,天晚了,回头明儿还要亲送大行皇帝,您看……”

  沈宇似乎也玩腻了,盯着容与嘴角的血看了片刻,挥手道,“下去罢,在北三所好好待着,没事不要再让朕看到你。”

  牵起衣袖擦了擦嘴角,容与双手撑着地,用了好半天才站起来,身子抑制不住晃了几晃。他不想在新帝面前失去最后的尊严,垂手后退,尽力如常的走出了养心殿。

  京城的朔风chuī在脸上依然如刀割般生硬锐利,他有些撑不住,扶着殿前的石壁稍作休息,面前忽有一段素袖拂过,手臂跟着一热,他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林公,我送您回去罢。”

  容与抬眼,是熟悉的面庞,只是从前的娇憨已蜕变为温婉,正是曾经西暖阁中的侍女俞若容。

  对她感激的笑笑,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多谢,我自己能走。”

  此时此地,作为一个被皇帝深深嫉恨的人,不应该再给任何人添麻烦。

  “林公,”她声音很低,在他身后一字一句的说,“那是真的,大行皇帝,他要你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做到啊。”

  第142章 念念不忘(完)

  北三所依旧颓败,周遭全是荒糙断垣,虽然和禁中其他华丽的宫阙极不相符,却很适合当下落魄的林容与。

  神宫监的内侍将他领到此地,便逃也似的离开了。他定睛看去,认出这破败的屋子,居然就是当年升平帝囚禁他的那一间,世事一场大梦,兜兜转转,原来起点亦是终点。

  他像见到故友一般,温柔地抚过那些桌椅chuáng铺,拂去它们的灰尘,然后抱膝坐在chuáng上,看微尘飞舞,一如二十二年前,心中一片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