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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4)

作者: 斯大树 阅读记录

“怎么不给他擦擦嘴。”我顺手拿过旁边的湿抹布在他嘴上抹了两下,他那只不老实的小手又探过来蜷住我食指。

“他喜欢你。”刘小萍低声说。

我干笑两声,说:“我还没见过谁讨厌我的。”

吃完饭后,我去卧室找被我扔到角落的红绳,翻半天也没看到。见刘小萍没提,我就干脆也没提。刘小萍给那小孩裹上一件大衣,又拿我的旧围巾在他身上缠了几圈。我们一同去了儿童医院。医生说,这孩子结实着呢,没冻坏,也没有其他毛病,最多可能就是受到点惊吓。不过已经快两岁了,这孩子还不大会说话。我觉得这倒也不可疑,因为这孩子看着就不机灵。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我要往公安分局拐,刘小萍抓着我的袖子,呼吸很急,一股股遇冷的白气从她鼻孔钻出来,在我们之前垒砌了堵朦朦的气墙。

“我回头让我妈托她山东老乡帮咱们问问,我们可以过继个白胖漂亮的闺女过来。”我捏着这孩子的脸,拧到刘小萍眼前,说,“小萍,你看这小子长的。又黑又丑,脑子看着也不灵光。没一点像你,也没一点像我。带出去不丢人的吗?”

“郑祎,没想到你这么以貌取人。”刘小萍又犯倔了。而最终仍旧我是妥协了。那段时间我们相互之间争吵得很多,也许刘小萍的病症始于那时的肝郁。我们还是收养了他,刘小萍管他叫“郑砺山”,我听着难受,但跟着叫着叫着也习惯了。

我们养了郑砺山足足有半年,我爸妈才经过老邻居提点得知我和刘小萍收养了个弃儿。我爸我妈他们倒是支持我们夫妻俩收养个孩子,但是因为没有被告知,觉得我辱没了他们为人父母的尊严。我连忙认错,说这孩子模样不中看,想养得白嫩点儿再带去给两位老人家过目。等郑砺山三岁半的时候,我带他去我爸妈家住了两天。没到第三天,我大妹妹就打电话过来,说郑砺山把她六岁的儿子打得嗷嗷大哭。那阵红星机电厂出现苟延残喘的征兆,接了父亲班的她正愁着下岗,没想好要不要果断点签了买断合同,然后拿着一万五千块去做点小本买卖。她口气很冲,连“哥”都不叫了,说到最后还千愁万绪凝练一下还委屈地哭了。我只得蹬着自行车跨越半个城区去我爸妈家里,老头一见到我就是劈头盖脸地斥责,说我教子无方。我妹领着她小孩,见到我就要抓我脸,我连忙避开。我那六岁的外甥像是被揍得鼻青脸肿,还磕掉一颗门牙。我问,这真的是被三岁孩子揍的?我妹眼睛鼓瞪起来,说,郑祎,你还他妈笑。

我半蹲下身,正色问道:“砺山,你告诉爸爸。你为什么打哥哥?”

郑砺山学会说话要比寻常孩子晚些,表达能力差得很,吭哧瘪肚半天,脸都气鼓了,但还是一个字都没崩出来。我蹲了半分钟,腿有点麻,就站起身,揪着郑砺山后脖领,一把将他拎到我妹妹跟前,踹了他一个踉跄,说:“说不出理由,那就给你哥和你大姑道歉。”

我妹家孩子,缩在他强悍的母亲身后,偷眼瞧着郑砺山,脆声喊道:“我不是你哥,你是捡来的。”

郑砺山那对单眼皮的眼睛瞪得溜圆,小牛犊似的又要往前冲,我拽着他胳膊,一把将他抱起来,这才发现他脸上有个红红的巴掌印。我爸妈打孩子比较有原则,一向打人不打脸,郑砺山脸上挨的那一下子应该是我妹妹气急扇的。我叹了口气,想到她的处境,最终也没说什么。临走了,我从钱夹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我妹手里。那时刘小萍还没查出患病,我们夫妻在经济上还算得上宽裕。我说:“给你儿子买点零嘴儿和鱼肝油吃吃,六岁的打不过一个三岁半的,说出去不嫌丢人吗?”

我爸妈一致同意这俩小冤家不能同时出现在他们家中。我只得把这小混蛋接回家,这小子看着气像是消了,绕在我腿边转来转去,等我把自行车后面掉漆的儿童座位固定了一下,郑砺山举起两只臃肿的手臂,嘴里叫着“爸爸”、“爸爸”。我把他抱上座位,拿松紧带捆紧。骑车的回程得将近一个小时,他倒是难得听话,两只小手揪着我的衣服,时不时拿脸蹭蹭我后腰,我让他别乱动,他就不乱动。那时候,他还算听我的话。我仰头看夜空,跟他说北斗七星长得像勺,北极星像饭勺里飞出去的一粒米。我后背没长眼睛,但我知道这小子肯定抻着脑袋望着天空。我问他:“郑砺山,你知道为什么那一粒米一直挂在勺子旁边吗?”

郑砺山一直都笨嘴拙舌,慢吞吞说:“那是小鸡送给勺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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