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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8)

作者: 斯大树 阅读记录

回家收拾刘小萍旧衣服的时候,我得以喘息片刻,我坐在我们卧室的床上,而这张床被郑砺山占领多年,不过仍旧残留有刘小萍的气息。我想到那条系着铜钱的红绳,在房间翻找半天,也没找见。我仰身躺在床上,与天花板默然对视,觉得心脏像针扎似的痛。我翻侧过身体,干呕着痉挛起来。

见我消失了半天,郑砺山估计怀疑我去找相好了。在殡仪馆跟我妹妹学折纸元宝学了半天没有摸到诀窍后,就同他姥爷一起串串纸钱和白花。据我妈说,这小子看着还有发飙的迹象,她就把他打发回家休息。郑砺山悲戚之余,自然有回家捉奸的意图,所以连开锁的动静都给压得很小。最后,他一脚把卧室门踹开,看我萎靡地缩在床上,明显大吃一惊。他单膝压在床上,俯身靠近我,然后小心翼翼伸长手臂搂住我,他有副硌人的大骨架,抱得我实在不舒服。他说,爸爸,你瘦了。我抽了抽鼻子,心里想,这不他妈的废话吗?你夜以继日照顾一绝症患者试试。郑砺山像小时候那样,把下巴抵在我肩上,轻声叫我,郑祎。

我一把推开他,骂道,操你妈,郑砺山,你跟你老子蹬鼻子上脸?

刘小萍还没被火化就被我口头操了,这句骂人话,明显让刘小萍生前的心肝宝贝郑砺山有所不满,他那张小屁孩的臭脸凶巴巴的,像是再过两秒要呲出獠牙吓唬我。我不耐烦摆摆手,意思是我懒得和他一般见识。这小孩自讨没趣,就靠到我身后,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刘小萍的新墓就在她母亲附近,我隔年带郑砺山去看的时候,还特意绕到刘小萍他妈的墓碑前,问他,你妈跟你提过你姥姥吗?你姥姥原先在机电厂开天车,我一仰头就能见着那庞然的机械在头顶划来划去。郑砺山点头说,我妈跟我提过。我说,你妈从来不跟我提你姥姥的事。郑砺山说,我妈说你小的时候对我姥姥有幻想。我一张脸涨得通红,说,你别信你妈妈的胡说八道。

彼时郑砺山身高已及我眉心,过不了一年,他就会比我更为高大。他这些年长开不少,颌角锐利起来,除了冒了点应时的青春痘,面目倒变得强悍周正,还难得有些男子汉的气质。这小子虽说头脑简单,但是四肢却比平常人发达不少,宽肩、长腿、大高个。他读小学的时候,体育老师就曾跟刘小萍提过这孩子的体育天赋。刘小萍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不想让孩子吃苦,平时运运动也就是强身健体用,当口饭吃不大现实。我和刘小萍都是靠知识改变命运的工人子弟,觉得读书是要紧事,只是郑砺山脑子生得像个实心葫芦,总也开不了窍。我想到这小子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曾跟着我去晨跑。我绕着公园里的人工湖慢跑,这小子向火箭炮似的冲出去,我跑一圈下来,郑砺山已经环绕了三圈,和我擦身而过,还不带喘的。我觉得面上无光,质问他是不是跟哪个高手拜师学艺了?郑砺山难得听出我话里有褒奖的意思,有些腼腆地说他们高中的体育老师曾经是个拿过省赛冠军的田径运动员,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候,会教他练。那天回家,我又同刘小萍商量,她坚决不同意。但我心里已经埋下颗种子。

前一段时间,省里的教练过来选拔运动员,发现这小子爆发力和耐力都不错。但因为缺乏专业化的指导,光凭着天赋还是差口气。于是有教练专门联系到我,问能不能让他跟着去体校进行系统化的训练。这话听在我耳中直接听成“系统化的改造”,我也时不时就琢磨起来。

离开墓地的时候,我问他,体校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他摇摇头,说那个体校在市郊,离家有点远了。

那时南下的末流还泛着点金光,我也有辞去这片冻土上公职去淘金的热望。郑砺山去体校训练时机正好,他是那种需要规则严束的野狼崽子。我希望他去军事化管理的体校,围墙上加一层电网的那种。我感觉我已经跟不上他的生长,甚至已经渐有衰老迹象。他对我和别的女人发展亲密关系也有些碍手碍脚。刘小萍去世之后的一年里,我陆续谈过三个短暂女友。每次带回家,郑砺山就像一只残暴的小兽,不停在我身边冲撞。

“你觉得我碍你事儿了?”郑砺山已经变完声,喉音粗厚,这声调有胁迫意味。

“有点儿。”我说。

郑砺山没吱声,从墓园小路绕行的时候,他一脚狠踢一块磐石。踢完以后,他疼得差点直不起身,但愣是一声没叫。他瘸瘸拐拐走了几步,到了我们停车的地方,却没有要进轿车里的意思。我叫住他:“郑砺山,你要自己走回市里?”郑砺山身体顿了一下,继续顺着土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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