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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血(9)

作者: 斯大树 阅读记录

“疼吗?”我朝他喊了一声。

郑砺山转过身,一歪一扭地朝我走来,走到我身边的时候,眼里冒着委屈的星花,他说:“疼。”

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进去,他一只手搭住我的胳膊,慢腾腾坐进去。回家路上,我灵光乍现,开始对郑砺山进行思想批判,说:“你看,你踢石头,你脚会疼吧。你再想想,你打得可都是活生生的人,你说人家是不是也挺疼的?”

郑砺山用手指抠着安全带,迟疑几秒才说:“爸,我不会无缘无故打人,都是他们先惹我的。”

如果不是握着方向盘,我都立马想扒着手指头给郑砺山数数他的“犯罪记录”。我觉得他就是刘小萍留给我的疑难杂症,真没办法管。我又说:“就不能好好讲道理吗?”

那混蛋小子把脸一撇,说:“讲不明白。”

我喟叹一声,又耐心道:“你说有没有那种可能。那些人其实对你没有恶意,但只是你语文没学好,所以听不懂人家话里的意思。”

郑砺山说:“也许吧。但是,妈过世以后,我也没再和别人打架了。他们那么惹我,我可都没动过手。”

我斜看他一眼,明显不相信,说:“刚刚那句话写信纸上给你妈烧去,你妈晚上都得托梦说我又骗她。我就不信你没背着我和别人干仗。”我反正不大信骨子里生就的暴戾能被我老母鸡似的念叨两句就被抹去掉。

“爸,我真没有。我就是挡了几下。”郑砺山一扭头,死盯住车窗外,又倔起来,说,“你不信就算了。”

我们的谈话钻入了一个死胡同,我正绞尽脑汁想着再从哪个积极的方面切入。这时,郑砺山却忽然发问:“爸,等你玩不动女人以后,会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我先在心里偷偷计算郑砺山的年龄,然后正色起来,说:“什么叫‘玩’女人?和我在一起的每个女人,我都毫无保留地爱过。只是时机不定,程度不同,有的最后没有走到一起罢了。”

郑砺山为难地想了想,又问:“爸爸,那我以后可以给你养老吗?”

我嗤笑一声,说:“自打刘小萍收养你的那一天起,我就觉得你将来不会出息。你将来能把自己养活了,都算给我郑祎积阴德了。我觉得体校那条路你可以试试,以后温饱没有什么问题。”

郑砺山显然被我的话打击到了,又闷声不吭地低头玩贪吃蛇。进市里的时候,他说,爸,你想让我去体校,那我就去。

郑砺山最后去了那个寄宿制的市体校,周末或者法定节假日才能出校门放放风。我也如愿去了南方淘金,答应郑砺山只要他不惹事生非,我每隔两个月就飞回去看他。我的探望变成了新的“曹老头”。那段时间,我的生意刚有了眉目,感情也有了新的进展。有的时候,两个月一到,郑砺山打电话告诉我他没惹事,暗示我回去看看他。我那时和一珠海年轻姑娘正如胶似漆着,一想长途的疲累,倒更愿意腻在温柔乡里。过来半年,我同她和平分手了,我才回去一次,郑砺山瞪着眼睛问我之前为什么没有回来。

我说:“不是叫你爷爷奶奶去学校看过你了吗?”

他身高窜出我半头,因为高强度的锻炼,体魄更强健了。他闷坐在沙发上,用艰难地鄂音说:“那不一样。”

我对儿子有些惭愧,就信口胡诌几个理由搪塞过去。我这才发现他脸上和手臂有些新伤,仔细一看,原来还是叠在旧伤之上的。我没想到常胜将军也有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坐到他身边,从装药品的小盒里摸出创可贴给他手臂上的豁口贴上,还给他青肿的部位搽了云南白药。朝他打趣道:“学校里高手云集啊,能把你揍成这样。”

他咬了咬嘴唇,说:“那是因为我没还手。”

“傻啊?人家打你你还不还手。”

“你说我不惹是生非就每隔两个月回来看我一次。我要是还手的话,算是对打,肯定要通知家长的。”

我摸摸他的短寸,说:“你都大孩子了,怎么还这么一根筋。告诉我谁打的你,我去找你教练说理去。”我想着,这可能是我头一次以受害者监护人身份出现在学校。

郑砺山靠过来,头挨着我的肩膀,见我没推开他,就把脑袋枕在我肩上,寸头扎得我颈窝发痒。他长臂环住我的身体,说:“爸,不用去学校找。你回来看我,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看你是被打傻了。以后遇到这种事,觉得苗头不对,就赶紧跟老师告状。”

郑砺山有些愕然,说:“打小报告不仗义。”

我想想郑砺山和我青年时代的生活环境并不一样,那时一个工厂的基本都是邻里邻居,一家孩子被另一家孩子打了,回去和父母吱一声,不出一个晚上,肇事者就得被爸妈亲自押着过去负荆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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