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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2)

想不到罗家两个幼女年纪虽小,却都生具了一幅不俗的容貌。一转念间,他低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肃正公金河战败,十万将士被坑杀,我南国兵力折损,这场北征已经是败了……肃正公通敌罪名已定,你们难道不好奇,为何还能留下性命?”

子虞心理认定了父亲决不是通敌之人,此刻却硬忍了下来,只是顺着对方的口气问:“请问大人为什么?”

“原本你罗家要诛三族,朝中有人认为肃正公是忠义之人,绝不会有通敌之举。故而死谏,将十四岁以下女眷的性命救了下来。可昨天边关传来消息,你们的大哥——罗云翦已叛军投敌,做了北国的降臣。”

文嫣尖叫了一声,大声喊:“你骗人!”

子虞也惊呆了,听到文嫣尖锐的叫喊,倒渐渐冷静下来,双手攥成拳,指甲陷进肉里,生生地疼,她极镇定地问:“那现在圣上反悔,想要我们的命吗?”

“恰恰相反!”绛衣男子似乎有些意外子虞的镇定,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罗云翦在世上就仅有你们两个亲人了,圣上觉得留着你们的命更有用些。”

子虞避开对方有些过于锐利的眼神,心里擂鼓似地怦怦响,想到大哥有可能做了北国的降臣,又想到自己和文嫣的命都保住了,悲喜交加,一股酸涩从身体深处卷上来,抑不住地颤栗。

文嫣轻轻握住她的手,温腻的感觉从手心一直传递到她的心里。

绛衣男子盯着她们的举动,说道:“圣上念你们年幼且孤苦无依,特准你们入宫为奴……圣上的一片仁慈之心,你们定要铭记在心,明白吗?”

子虞咬紧牙关,缓缓屈膝,听到文嫣低呼一声“四姐”,她伸手将文嫣也拉着一起跪倒,伏倒之时,睫毛上碎玉似的泪珠,滴落在乌黑的砖面上:“请大人代我们姐妹叩谢圣恩。”

绛衣男子笑了起来,声音亦是冰冷的:“罗家的女儿,果然聪明。再过半日就有人来接你们,你们就先歇息一下吧。”

听着他脚步声渐远,文嫣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四姐,我们为什么要跪他……那个皇帝杀了我们一家,我们为什么……”

子虞一把搂住她,满脸泪水下声音平静如水:“我们要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第二章 入宫

子虞觉得人生际遇真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片刻前还是站在云端上,转眼就能掉到地上,本以为要粉身碎骨,谁知竟又绝处逢生。

那一日傍晚,宫里来人将她与文嫣带进皇宫,来到宫中极南的一处殿堂——“兴德宫”。主位的妃子早失圣宠,宫里极为冷清。老宫人看姐妹俩年纪幼小,派了些洒扫庭院的差事,并没有想象中苦累,每日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干完。

自进宫之后,子虞待人谦逊有礼,笑颜迎人,文嫣也学着她,两人在兴德宫中倒也算过地平稳。大哥罗云翦做了北国降臣的消息已传遍宫中,子虞多留了个心眼,悄悄打听,却总没有问出确切消息,心里暗暗着急。而每当别人以讥诮的语气谈及大哥的名字,她总是满面羞红,悄悄走开。

罗家三代忠良,父亲素正公以忠孝闻名天下,可如今却落地这般下场……有时候子虞偷偷想,大哥是不是真的做了敌国的降臣。大哥的幸存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安慰,另一方面却又成为她心中一个重重的包袱。

文嫣才十一岁,只凭好恶论事,常常趁私下无人对子虞说:“四姐,我们去投奔大哥吧。皇帝待我们这样差,我们为什么还要帮他做事呢!”

子虞心疼她的稚弱,也说不出忠君爱国的大道理,只是叮嘱她不可妄言皇家之事。两姐妹对大哥的事议论多了,记起以前家中所学,又听了旁人一些言论,渐渐想出些门道。如果父亲已经投敌,又何必自刎阵前,大哥是在全家被斩后才做了降臣,这其中会不会有些苦衷……

这些事无一可对人言,她们就深深藏进心底,每日在兴德宫过着还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

时至春末,兴德宫的牡丹仿佛是在一夜间盛开了,一大朵一大朵,累累叠叠的花瓣仿佛是裙褶,随风摇曳,一院的姹紫嫣红,直叫人移不开眼。

兴德宫的主位是昭仪瑶姬,听说当年也曾极为得宠,她的一句戏言,让当今圣上从云州迁来牡丹无数,几乎可以种满御花园。谁知瑶姬盛宠三年,牡丹只不过稀稀落落地开了几枝,待她失宠后,牡丹却一年比一年盛放。南国大败之后,瑶姬北国人的身份显得尴尬起来,越发不受皇帝的待见,门庭冷落,空留了一院牡丹繁丽无双。

民间有个传说,凡牡丹花开,花开如碗大,集姚黄色一百零八朵,称之为“有凤来仪”,是祥瑞之兆。瑶姬听信宫人的说法,便命人要在院中找出姚黄色牡丹一百零八朵。

这差事落在了子虞和文嫣的身上。

这一日,子虞和文嫣就开始在满是牡丹的院子里数起花来。这并不是一桩容易事。事先要准备好红纸,剪成长条的,每条填上一个数,正好写满一百零八张。在花丛里寻到一朵碗大姚黄的,就用红纸在枝上一缠,轻轻糊住,不能碰落花瓣,也不能弄破纸,直到把一百零八张纸贴光了才算完。

子虞从清晨贴到午时才将手上的红纸贴完,一抬头,满院簇簇花团中,文嫣不知去了哪里。于是轻唤:“文嫣!”

东面的花团突然耸动起来,沙沙地响,文嫣从一丛“首案红”中探出脸:“四姐叫我?”那首案红的花瓣被她蹭在脸上,殷红的一片正对眉心,皎月似的面容平添亮色。

子虞笑了起来:“顽皮鬼,躲在花里做什么?”文嫣从花堆里走近,伸手将剩下的红纸拿出,说道:“你看,还有五朵找不到。”

子虞一数,果然还剩五张,环顾四周,满院的姚黄色牡丹下都贴了红条,恰如美人脸上胭脂初染,春风习习,只吹地一应叶摇花舞,繁丽无双。满院转了一圈,果然是找不到余单的姚黄牡丹,她不由一叹:“果然差了少许。”

文嫣眨眨眼,说道:“那我们把花苞也贴上。”子虞一想,说不定明后日就能开出花来,连赞文嫣聪明,两姐妹又满院找起姚黄色的花苞来。

等忙完,两人相视而笑,这兴德宫的院落因皇帝久久未曾驾临,冷僻无人问津,姐妹俩忙了半日,只有两三个宫人走过,偏这一处地方美若仙境,久留让人忘俗。

到了下午,两姐妹办完了差事得了闲,又回到兴德院的后院,除了锦绣一片的牡丹,院墙处有两株银杏,绿荫团团。

子虞在廊下看着文嫣玩“千千车”,那是时下宫女最爱的一种游戏,用绳子一抽,小小的圆盘就在地上滴溜溜地转,在家时姐妹间也常爱玩。看着文嫣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子虞没来由地心里一酸。

家门惨遭巨变,她和文嫣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在千里之外。每夜在梦中忆起过去的日子,她都要泪流不止,父亲一生忠正,却在死后背上这样的污名,亲属们都受累而死,罗家一门滔滔罪名,将由谁来洗刷……文嫣和她,难道要以戴罪之身老死宫中吗?

她一时想地入了神,文嫣突然嚷道:“四姐,快看!好漂亮的纸鸢飞到我们这里来了!”

子虞看向天空,天际慢悠悠地飘来了一朵彩云似的纸鸢,色泽斑斓如彩霞。文嫣高兴地一个劲嚷。不知那纸鸢是不是听到了文嫣的呼喊,竟是往兴德宫直直飘来。

两人仰首张望,纸鸢忽然上空一顿,子虞仔细一看,原来是长线勾住了院墙处的树梢,软软地缠在了树上。文嫣扯扯她的衣袖:“四姐我们去看看吧。”

子虞比文嫣大了两岁,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见那纸鸢是个蝴蝶的样子,精巧难言,颇为心动。带着文嫣转到院后,纸鸢正挂在一棵银杏上,微微轻摆。树高两丈有余,两人只能看着叹息。

子虞笑道:“挂在树上,我们还是只能看了。”

“我们爬上去拿吧,”文嫣眼巴巴地看着树上,哀求道,“这么好看的纸鸢,如果下雨了淋坏了可怎么办?”

子虞去年还在家里爬过树,比眼前这棵还要高,她看着文嫣一脸可怜相,明知七分是作假,也不由心怜。眼看四无人,这僻静的地方除了她俩别无他人,就说道:“我上去帮你取,你可要在下面盯好了,有人就叫一声。”

文嫣连连点头,笑颜绽放。

子虞取下腰带,往最粗的树枝上一抛,腰带对折正好垂到她面前,扯住腰带借力一跳,她跃到了树杈上,等坐定身子,取回腰带,子虞额上已渗出了汗。罗家是将门世家,家中不分男女都会一些粗浅武功,她年纪小,学会的也仅仅只能用来爬树。

纸鸢挂在一根臂粗的树梢上,她慢慢往上爬,脚下一滑,似乎是鞋子掉了下去,只听到文嫣一声轻呼:“四姐你的鞋子可砸到我了。”

子虞看到她在树下又跳又蹦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手下不敢大意,死死抱住粗壮的树梢。爬到了高处,一伸手将纸鸢拿了下来,果然精巧难言,蝴蝶的模样栩栩如生。她仔细看了一会,发现右下角还有“华欣”两个字。

正要把树梢上的断线解开,忽然听到文嫣喊了一声“四姐”,声音似乎有些焦急,子虞忙拨开眼前的枝丫,一眼看去,树下竟多了两个人。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一个似乎是弱冠之年,另一个气度沉稳,似乎年纪稍大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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