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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3)

子虞一手扯着纸鸢半趴在树杈上,一下子僵住了身体。让她现在跳下去,没这本事,可是现在这模样又太过失仪。

树下的两人齐齐抬头,年轻的那个已经笑了出来:“二殿下,南国的宫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子虞一听,那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居然是二皇子,吓地更加不知所措。看到文嫣还站在一旁,心下一急,轻声叫道:“文嫣,快行礼。”文嫣忙跪下。

二皇子面容俊雅,摆摆手:“不必多礼。”他似乎看出了子虞的窘迫,如浓墨般黑眸里含着笑,“你可是下不来了?”

子虞心想:下倒是下得来,可是当着外人像猴子一样爬下来吗?只能点点头:“太高了。”

那个笑盈盈的年轻公子道:“你跳下来,我们在下面接着你。”

子虞往下一看,有两丈高,迟疑着不敢动。文嫣也小声说:“四姐别跳啊,这么高。”

二皇子唇畔带笑,柔声道:“你先爬到树干上,我牵你下来。”子虞见第一个树杈倒是离地面一人高的样子,心想可行,先把纸鸢丢下树,接着慢慢往下爬。等她半个身体露出了树枝,腰里忽然被人揽住,吓地她大气也不敢喘,二皇子已托着她下了树。

一落地,她立刻伏地行礼:“给二殿下请安。”

二皇子道:“说了不用多礼,起来吧。”子虞站起,和文嫣立在一处。二皇子见她俩娉婷而立,姿容上佳,尤其是想起刚才树枝拨动,从绿叶中凑出的那个少女,淡淡粉的衣衫,仿佛是树上的一朵花儿。他问道:“你们是兴德宫的宫女?”

子虞点头:“是的。”

旁边那年轻的公子拿过了纸鸢,一脸玩味地盯着姐妹俩看,忽然看到地上躺着一只绣花鞋,低笑出声:“这可有趣了,来捡纸鸢还能捎上一只鞋。”

子虞窘地面色通红,心里对这个口没遮拦的公子暗恨不已。懦懦道:“奴婢失仪了。”

二皇子一笑置之,对那年轻公子道:“副使莫再取笑了,女儿家可不比男子。”那年轻公子道:“我国的女子可没有南国女子这么娇柔,就是骑马狩猎也半点不输男子的。”

原来他是北国人!子虞猛地抬起头,这时候才把那年轻公子打量清楚,长眉入鬓,凤眼微睐,竟是出奇的俊美无俦。

二皇子听到他借着评论南北国的女子露出轻视之意,眼底闪过不悦,却是一闪即逝,回过头对子虞姐妹俩道:“你们捡回了华欣公主的纸鸢,可要什么奖赏?”

“四姐,问大哥呀。”文嫣握着子虞的手轻摇。

子虞暗惊,不知道这时候提起这个会不会太过莽撞。二皇子却已听到文嫣小声地提醒,讶然道:“大哥?你们想问什么?”

子虞一咬牙,说道:“我们的大哥是罗云翦,现在只想知道大哥到底怎么样了。”

二皇子略怔,那年轻公子听到了也是一愣,说道:“这个问题应该问我才对。听说罗家的人都已经被斩了……你们就是罗少将军的亲妹?怎么到宫中来了?”他把捉狭的表情一敛,正经起来,声音醇和动听。

子虞眼眶微红,回答道:“家里只留下我和妹妹文嫣在宫中服役。”

年轻公子一脸恍然,微微眯起眼,笑睨了两人一眼,眸转犀利,转首对二皇子道:“二殿下,我国对南国的国书已经提过,要将罗小将军的亲人接往北国,南国的答复却是罗家已无后人,现在可怎么说。”

“这个,”二皇子惊疑不定的目光在姐妹俩身上转了一圈,“这怕是大理寺监和掖庭令弄错了,我国必会给北国一个交待。”

子虞心下一震,这才知道北国对南国的国书中还有这一条,只见那个被二殿下称为副使的年轻公子态度可算是过分傲慢,二皇子却没有不悦,可见对方身份特殊,极可能是北国权贵。忙问:“副使大人,我大哥在北国吗?他可安好……”

“二殿下,副使大人……”几个宦官跑到了院口张望,“华欣公主差人问,纸鸢可寻到了。”

二皇子对那年轻公子道:“我那妹妹等地急了,我们先回去吧。”

年轻公子对子虞文嫣温和地笑了笑,走到她们面前,轻声说:“你们的大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不过我离京的时候已经大好了。他曾托付我,要我告诉他的家人,他曾身中五箭,却都是南国的箭……他没有对不起祖宗!”说完,随着二皇子离去。

二皇子没听到他最后压低声音所说的话,也不表示好奇,两人又重新谈笑起来。

姐妹俩站在原处。文嫣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大哥不会忘记我们,四姐,我们可是要得救了?”

子虞含着淡淡的笑,掉了鞋的左脚冰冷如踏霜面,那冷意从脚心漫进四肢百骸,她抚着文嫣的头,乌黑的眸子像是蕴了微光:“笨丫头,我们今天也许闯了大祸了!”

第三章 纸鸢

南国的当今圣上据说是个极残忍的人。他杀了两个兄弟才坐上了皇位,当大臣们全都劝他要以仁义治天下时,先帝最小的皇子进京拜见新皇。这位先帝曾最宠爱的皇子不过十四岁,大概是对皇帝陛下狠厉的作风感到害怕,他带了两百个侍卫进京。可皇帝对他还是不放心,多方试探,皇子如履薄冰,有一次在皇宫中秋宴上,皇子失仪,被圣上狠狠训斥了一顿,最后就这样疯了。

从宫女那里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子虞心想,这个皇子可真有些愚蠢,两百个侍卫在京城能起什么作用,白白引起皇帝的猜疑。可对这样一个结尾不由感到忧伤,皇帝对自己的手足尚且如此,对待他人又怎会心软。

绕了她和文嫣的命,决不会是因为一点仁慈之心吧。

自遇到二皇子和北国副使后,子虞在兴德宫中做起事来越加小心,小时候娘亲教导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她常常以此自勉,到了宫中才知道,有些人不过一步之错,却再也没有机会去改过。

入夏后,皇宫内一改战败后的颓势,渐渐热闹起来。兴德宫的主位昭仪瑶姬参加了几次宫内的盛宴,宫女们说的话题也变地更丰富起来。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华欣公主。自古两国战争,必有胜负,败者就必须付出代价,除了将士的性命,更多的是金银和城池,还有一种战败的象征,就是女人。而这一次南国所要付出的代价中就包括了华欣公主。

宫人们无论见或没见过,都说华欣公主是个倾城倾国的美人,是圣上最疼爱的公主,讲到她要远嫁北国,或多或少都露出惋惜的意思。

子虞想起那个精巧的蝴蝶纸鸢,暗暗猜测那个美丽的公主该是一个心思多么灵巧的人。文嫣惦记着那位副使曾说过北国要将她们接走的事,宫人们却丝毫没有提及。

虽然没有这样的好消息,姐妹俩在兴德宫的待遇却好了起来。她们单独得了一个房间,文嫣还被瑶姬贴身宫女看中,得以进正殿当差。

这日做完差事,子虞正听宫女们谈论邀请北国使臣宴会的情景。一个身着黄衣的宫女匆匆跑来,原来是曾同住一房的朝淑,她一脸焦急地对子虞道:“你妹妹可出大事了,快去看看吧。”

子虞乍然一惊,站起身就要往内殿跑去:“文嫣出了什么事?”

“你别急,这么莽撞地冲了过去救不了她,”朝淑拉住她,绕过院子,一边走一边说,“你妹妹本来是在殿外伺候的,今天突然有个丫头病了,让你妹妹到殿里去,过了一会儿,就说你妹妹手脚不干净,这会让少涵抓住了,要打板子。”

子虞只觉得心突然一紧,像是被绳子勒住了,几乎快要滴出血来。她唯一的妹妹,那么伶俐聪颖讨人喜欢,从小家里管教甚严,怎么会手脚不干净。五脏六腑快要烧起来似的,她几乎是跑着向前冲。

朝淑使劲扯着她:“子虞你别激动啊!你们姐妹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你可要仔细想清楚才能解决问题,冲过去可救不了你妹妹……”话音嘎然而止,她惊讶地看着子虞满脸泪水,那样的表情,似乎站在悬崖边,再多一步就要绝望似的。

子虞飞快地甩开她,穿过了几个月牙门,绕过长廊,还没到前殿,就听见文嫣大声嚷:“我没偷东西,你们诬赖我!”

那声音尖锐地划破空气,针似的刺穿了子虞的心,她听到那声叫喊中还夹着哭音,心神一恍,在长廊口狠狠摔了一跤。她顾不上疼,立刻撑起身子,飞奔似地冲进前院。

院子站着几个宫女和宦官,院前还有四个侍卫。两个宦官左右架着文嫣,把她半个身子压跪在地上,另有两个宫女手持板子,那种板子是专为惩罚宫女而使地,韧性极佳,板面光滑,抽在人的身上不带声响,也不留疤痕,却最让人感到疼,每年总有几个宫女是死在这样的板子下。

子虞看着文嫣小小的身子被压着,一旁的宫女已经抽了好几板,背上的衣服都破了,心如刀绞,她哭着上前跪倒:“我妹妹决不会偷东西的,请姐姐们高抬贵手。”

殿前的台阶上站着一个宫女,穿着淡紫的衣裳,正是瑶姬的心腹——少涵,平日在兴德宫也是说一不二的人,她眉一挑,讥诮道:“哟,这是哪一出姐妹情深啊,人赃并获,难道是我们冤枉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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