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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23)

子虞心一沉,眉头拧紧。穆雪打了个哈欠,叹道:“还是去睡吧。明天起来可就有大事了。”

这晚注定不能安睡,到了下半夜,守夜的侍卫突然增多,来回巡视的脚步声让子虞难以入眠,只浅浅地打了几个盹,就已经天亮了。

清早就有御前宦官来报:圣上取消了今日的进香和诵经。欣妃打听事情的经过,那宦官只说了一句:“事情牵涉甚广,娘娘且安心,宫正司会查出缘由并找出主事之人。”

欣妃听了并不安心,却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御前的宦官才走,文妃又派了宫人前来,邀欣妃过去,言辞含糊,那宫人年纪尚轻,脸上的焦虑藏也藏不住。

欣妃心里存疑,推托身体不适便打发了来人,她转头询问子虞穆雪的意见。穆雪道:“宫里想要毒害太子,并有能力这么做的人,想来想去也没有几个,我想文妃娘娘正为此苦恼呢,娘娘还是不去的好。”

这一日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往来的宫人行色匆匆,怕做了多余的事说了多余的话。宫正司找皇后身边的宫娥问话之后,很快将线索联系到文妃身上。皇后娘娘得到消息震惊之余,神色哀泣地找圣上决断。圣上多年来对文妃都是恩宠不绝,对这件事的态度先是有些疑虑,后是犹豫,可终于耐不住皇后和明妃的哀求——下令彻查。

宫正司很快得到御前传话,用过午膳不久,文妃所住的小院已经被侍卫包围,宫人们惶惶不安。

欣妃派了一个机灵的宦官去打探动静,很快就把消息带回:文妃身边的宫人有两个挨不住宫正司的责问,承认了罪行,文妃却一反常态,哭诉冤枉。

欣妃听了不住感慨:“想不到她平时娴静知礼,关键时刻下手这般狠辣。”

子虞心里焦虑,等欣妃吩咐她退下后,她找到那个探听消息的宦官,只问他这桩事的来龙去脉。那宦官心里奇怪,但知道子虞是欣妃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就详细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子虞听到他提起下药的是文妃宫里的一个小宦官,急忙问:“真的是那个人投的毒?现在怎么样了?”

宦官笑了笑道:“昨夜是大殿下领人抓住的,可惜那人胆子小,还没被宫正司的人带走,一句话都没说就自尽了?”

“自尽?”子虞惊呼一声,心里咯噔一声响,仿佛有什么顷刻间碎了。

“说是自尽,可谁知道其中的情况,”小宦官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有人不想他活,所以他自尽了——这事在宫里也不算少见呢。”

子虞来到荷塘边,依着一块圆润的大石坐下。大抵是今日气氛紧张,无人来此赏玩许愿。

太静了!这份寂静叫子虞有些害怕——怕她深藏的心事会一股脑的涌上来。

从昨夜开始,她隐约有个念头,在宫人们都窃窃私语讨论皇后太子险些被毒害时,她却觉得整件事疑云重重。

明妃说过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在她脑里浮现……想起那些,子虞觉得提心吊胆,连心跳都开始变得紊乱,如果让人知道她曾听到那些话,她就会同那宦官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明明该同情他的,可等真的听到他一字未吐就自尽的消息……她竟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到底是怎么自尽的呢——会不会是因为她?

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她感到石头上的凉气竟比不上她心上的冷意。塘中忽然哗哗的轻响,有两条红鲤在水面上甩尾,荡起一层涟漪。

子虞低下头去,看着一池的鱼欢快嬉戏,日光下锦鳞闪闪的景象,她突然重重吐了口气,对着鱼儿轻声自语道:“一定是你……听到了我的愿望,对不对?”

这一桩太子险些被毒的案子发生时迅雷不及掩耳,结束时却波澜不惊。文妃身边最忠诚的宫人揽下了所有罪名为文妃开脱。皇后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信,可查到最后,依然让文妃逃过一劫,其他的宫人不是毫不知情,就是胡言乱语。

到了第二日,宫正司呈给皇后一份名册,皇后面含微笑地看完,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很快,原先歩寿宫里的宫人跟宫正司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或有其他宫里的一些宫娥宦官,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调到了宫中最偏僻最劳累的司局——他们如同被皇后丢弃的名册,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

第三日圣上下旨,文妃贬为文媛,移居承明宫。不过片刻功夫,上谕的内容已传遍宫人的口耳。

承明宫地处庆城北郊,紧挨着皇陵,宫中太妃大多住在其中,清冷孤寂,长伴先帝寝陵。

三皇子为母请罪,已在佛堂外跪了一整夜,乍听这个消息,被秋寒冻僵的脸上什么表情也做不出,脑中嗡地一声响,晕了过去。

文媛面带戚容地离开东明寺时,铅云低垂,稀稀落落地下起雨。东明寺一干雄伟殿宇楼台,被苍茫雨雾拢在其中,又添静谧安详之态。

子虞路过放生池时,遇上这忽如奇来的雨,急忙躲到一座殿阁的廊檐下。雨水顺着檐边点点滴滴,淡薄的水汽像雾般缭绕,让她眼前的景色迷蒙起来。不远处的殿宇雄伟肃穆,檐角上垂着铜铃,被风吹地啷啷响,伴着远处佛号梵音袅袅传来,虚渺不真。

子虞看地出神,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脸,发现大殿边上有一个人,似乎正向她走来。离得稍近些才看清那是个年青僧人,一身灰色的缦衣,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

“施主,请用。”他走到她面前,递过伞说道。

子虞只觉得他声音清朗好听,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明净,微微一笑,接过他的伞,敛衽为礼:“谢谢大师。”

他点头,一直半低的头抬起。子虞这才发现他容貌生地极为周正,郎眉星目,尤其是一双澄黑净亮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人心。只是他神色平静如水,有一种万事不惊的意味,让他看起来尤为出尘,宝相庄严。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子虞,提醒道:“这里是天王殿,过一会儿陛下要来,施主还是快些离开吧。”

原来是要撵人,子虞应了一声,打起伞就要离开,回头一看,那僧人已转身走开了。

子虞打着伞匆匆而走,经过拱门时,恰巧遇见大皇子睿定和两位老僧走过。子虞还欲避开,睿定眼尖早就瞧见她,唤道:“女史慢走。”

子虞只好停下行礼。睿定这时却不理她,和两位老僧讲了几句佛经,听他们解释一番。等守候在侧的小沙弥护着老僧走后,他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子虞。

“女史的脸色怎么还这么差,难道愿望还没有实现?”

子虞的睫毛轻轻一颤,手微垂,伞面遮住她大半面容,可在睿定清冽锐利的目光下,她依然觉得无所遁形,只好说实话:“奴婢这几日睡地不大好。”

“睡地不好?”睿定狭长的凤眼微睐,状似散漫地笑了一声,“难道又有烦心事?”

子虞想了想,说道:“烦恼总是旧的走新的来,想必是旧的去地太快,让奴婢又多了新的。”

睿定唇略勾起,冷笑道:“女史这倒像是话里有话。”

“奴婢不敢。”子虞后退一步。

雨下地密了些,牛毛似的直扑伞下,睿定的脸在水汽下显得更加冷冽,眼中如蕴了雨雾重重,愈加变幻莫测,只有声音平缓依旧:“别口是心非……嘴上说不敢,心里还不知会怎么想。”

子虞的脸色顿时一白,抬起头来看他,雨丝模糊了他的脸,让她揣测不出他的喜怒,她暗暗吸了口气,低声道:“殿下,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睿定一挑眉,子虞不等他开口,又道,“殿下自然是不会信的。家父在世时总说,心中无畏无惧之人不见鬼神……奴婢这几日来夜里睡不安稳,似乎被一种看不见的黑影盯着,奴婢一度猜测那是死去的鬼魂,可现在知道不是,那黑影只是奴婢心中的害怕……”

睿定神色一沉:“鬼魂?女史越说越无稽了。”

“那么,”子虞抬眼直视他,“殿下能否告诉我,那位公公,当真是自尽的吗?”

“原来女史是为此不安,” 睿定轻漫地笑了笑,悠悠道,“你认为是我让他死的——这可真是冤枉事,想他死的人不少,论排位都排不上我。”

子虞微讶:“可是……”睿定却不容她打断:“女史的心地良善,想的也简单。难道你以为那个宦官同你一样是误闯时听到不该听的招来祸端——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这一番话说地子虞不敢接口,低下头琢磨其中的意思。睿定道:“禁军还没将他收监,已经有两拨人来看他,如果不是女史提醒我,我也真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倒霉的阉宦了。谁知道呢,他或许是文媛的人,心怀叵测地窥视明妃的行踪,或许……他是听从了某人的命令,要偷偷行事……女史,你现在还觉得他是无辜冤枉的吗?”

子虞听了有些惘然,抿了抿苍白的唇,半晌才勉强一笑:“谢谢殿下指点,解了我多日的疑惑。”

睿定却似乎没有瞧见她苍白的面色,笑容依旧,悠然问道:“你实话告诉我,当听到他的死讯时,是物伤其类的伤感,还是摆脱烦恼的欢愉?”

他的神情清朗,仿佛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子虞的手颤了颤,避开睿定那双摄人的眸子,沉默片刻,她涩然开口:“殿下想听到什么答案呢——其实你早已知道,听闻他死了,我比谁都要感到轻松。”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哑,语调微颤,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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