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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27)

“就算有自己的打算也没有用,虽说这里是宫廷,人人都盼望着出人头地,可真正能做到的有几个,做到后有好下场的又有几个。”绛萼在闲聊时这样说。

子虞看了她一眼,对绛萼的本分安己感到一丝怪异:“延平郡王家有悍妻,算不上什么好归宿,穆雪就算心里有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你只看到郡王的坏处,怎么就没看到他的好处?”绛萼淡淡道,“年少英俊的公子固然好,可并不是每一个都有会个做皇后的妹妹。”

子虞微愕,终于明白,她们看人的眼光差异太大,看到的东西永远不同。她笑着摇摇头,没有和绛萼争辩,悠悠道:“你倒有闲心去谈别人,轮到我们,还不知是什么样的好处和坏处呢。”

绛萼微哂:“还有我们做主的余地吗?不过是各有各的缘法。”

说到这里,子虞已觉得无趣,平白多了些感慨。看了看时辰,也该轮她去内殿侍奉,便稍稍打理后离开了。

大概是有了心事,她走得比往常慢,路过院子西边的偏殿时,忽然闻到一种香气,若有若无,不留心就容易给忽视过去,可今日却偏偏被子虞给注意到了。

这是药香,子虞匆匆下了判断,心里又是一阵奇怪,这里是瑞祥宫的偏僻角落,平时只有打理的人,什么人在这里煮起了药。

她转身朝角落的房间走去,推开了门。这间屋子倒很宽敞,通风也好,只是处在角落,透不进一丝阳光,看起来有些阴暗,屋子的角落放着一个药箱,当中有个小火炉,煮着一罐药,香气就是从这里飘散。偌大的屋子,却没有人守着。

子虞走了过去,也许是因为屋子太阴暗,也许是眼前的情况太诡异,让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

走到近处,她又仔细打量了四周,发现地上摆着一张纸,边角起了褶子,像是被人看过了许多次。子虞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上面就写了些药名:紫苏,砂仁,白术,续断等等……每样药几钱标注地清清楚楚。

子虞刚才不过匆匆瞥了一眼,现在又觉得不对,再仔细看看药方,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曾见过一样。她想了又想,终于想起,那还是在南国的兴德宫里,瑶姬曾给她们看过一个方子,用药和这张有异曲同工之处,几种主要的药材都是一样——这方子,是安胎用的。

以前的重重疑团,仿佛顷刻间烟消云散,想通这些,子虞反倒冷静了。

她把方子放回原来的地方,转身打算离开,谁想裙角勾到了药箱,她刚转过身子,药箱砰地一声摔倒,瓶瓶罐罐一阵摇晃,发出的声响让子虞心惊。她怕惊动了别人,忙将药箱摆好,拾起那些药瓶,一个个放好。

当拿到一个长颈细瓶时,她手势停住:别的药瓶上都写着名称,这个瓶子上却空无一字,且瓶身光润,触手即温,是整块玉镂空铸成,与其他药瓶差别甚大。

她一时生出好奇心,想要看看其中到底是什么,拔开瓶塞,顿时一屡幽香逸了出来,细细脉脉,沁入肺腑却是一阵凉意,香味却并不独特,近似桂花。

子虞还想凑近了闻一闻,突然有人尖声喊:“住手。”

有人风一样冲到她的面前,从她手中抢回瓶子,手劲很大,动作却很小心翼翼,好像瓶中是什么琼浆玉液,怕洒落一滴。子虞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宫女她曾见过,只是近看比上次远看更显苍老,让她估摸不出年纪。

“罗女史这时候该去内殿侍奉才对。”那宫女瞪着她,忽然冒出一句。

子虞心里腾起一股怒气,冷眼看着她:“这是什么?”

子虞掌管着瑞祥宫上下调动,平常的宫女瞧见她都会恭恭敬敬,可这个宫女却不怕,把瓶子放回药箱,慢悠悠地说道:“女史不是都看见了嘛。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样的问题该什么时候问。”

她的声音尖锐,说话并不好听,子虞心中本来就不痛快,现在更是憋了一股气。

“是吗?那我现在就叫人来,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那宫女果然神色一变,狠狠地盯着子虞,子虞平静地看着她。过了半晌,她才一叹:“本来是为女史好,你却不领情……呵呵,告诉你,这个东西万金难求,却并非什么好东西,光是知道它的人,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女史,你还想知道吗?”

子虞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说谎的痕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执意知道真相,站着不动。

那宫女阴测测地笑了笑:“这是堇汁。世上最无声无息地毒药。”

子虞再也不能保持脸上的平静,诧异地瞪着她:“毒药怎么放在药箱里。”

“是药三分毒。”宫女哼了一声道,“谁能分清是毒还是药。在宫里,用药害人的都有,用毒的又有什么可怕。女史,出了这个门就忘记吧……省的有一天,你会忍不住问我来要一滴堇汁……”

子虞再也听不下去,推开门就走了。直到阳光照在身上,她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再也不敢往回望,她匆匆往正殿跑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缕挂花似的暗香,始终缠绕着她。

那一天的事子虞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不知是不是那宫女向欣妃说了什么,一连几日内殿都没有召子虞去侍候。绛萼察觉到,私下来问她“可是哪里得罪了娘娘”,子虞本来还想解释,话到了嘴边却咽了下去,她心忖此事解释也是无用,此时又觉得欣妃行事不够磊落,连亲近的人都半分不信,生出一丝心灰意冷,索性不去多想这件事,也不去欣妃面前讨巧奉迎。

皇后的生辰又让宫中热闹了几日,深秋的最后一屡温暖便悄悄消融殆尽。草木零落,世间万物仿佛顷刻间洗尽铅华,露出了憔悴的真颜。

子虞不去内殿侍候,事就少了很多,日头还未升到当空,她已觉得无所事事。

这日来了一个陌生的宦官,站在她的住处外,看衣服平常,可神态沉稳自如,像一个老练的宫人。

看见子虞走近了,宦官含笑招呼:“这一定是罗女史。”子虞看得仔细,发觉自己确实不认识他,问道:“公公是……”他和善的说道:“小姓杨,在永延宫当差,曾受过罗副卫尉的恩惠。”

子虞一听便知道是大哥让他来的,将他领进房中。她的住处比一般的宫女大了许多,摆着一道百雀苏绣的屏风,两边还有几样精巧的摆设。杨公公走进去,神色平常,也没有到处张望,看样子倒真是御前伺候,见惯市面的。

还没等子虞给他倒茶,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纸条。子虞拿来一看,确是哥哥的笔迹,约她午后在御苑相见,有事相商等等,看到这里子虞已觉得有些紧张,需要托人带信,不知道哥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杨公公似乎知道她所想,和善地笑道:“女史别多心,副卫尉只是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并没有什么要不得的事发生。”

子虞笑了笑:“让公公见笑了。”杨公公摇头:“在宫里兄妹相依,彼此能这样顾念,叫人羡慕才是。”子虞只觉得他很会说话,句句都听着中肯,又重重答谢了他几句。再看看日头,哥哥约她相见的时辰也差不多该去了。

杨公公看了她几眼道:“女史平常都做这样的打扮吗?”

子虞微怔,不由反问:“有什么不妥吗?”

“倒不是不妥,”杨公公呵呵笑了两声,说道,“就是太素淡了。刚才我在门口看见一个与女史一样品级的姑娘,打扮就要比女史精神多了。”

子虞知道他说的是穆雪,说道:“在宫里招人耳目终究不好。”

“想不到女史年纪虽小,做事却已很老成了,”杨公公道,“可女史还看地不够透彻,招人耳目固然不妥当,可要是只甘于平淡,迟早有一日会变成宫里的朽木腐土。人活一世,难道就求这样的结局?”

子虞怔怔地看着他。他已转过身,从妆匣旁拿起一支簪子。那是白玉雕成的一支芍药,晶莹细致,玉质温润,花瓣轻而薄脆,被日光轻轻一映,如蕴宝光。这是欣妃赐下的,她自己戴觉得太素雅,赏赐时说最适合子虞。

杨公公将簪子递给子虞,淡淡道:“女史别嫌我唐突。副卫尉与我有大恩惠。所以忍不住想提点女史两句。我看这房前来往冷清……若是自己都不爱惜,别人又怎么会高看你,要说在这宫里,不摆些姿态,是要被欺负的。”

子虞重新梳理头发,插上簪子,自己觉得收拾好了,这才往御苑而去。这一路上想的是——那杨公公的谈吐是有些见识的,看样子又和哥哥大有关系,不知道这当中究竟有什么因缘。

罗云翦约她的地方正对着歩寿宫,它的主人已经贬为文媛,去了北郊的皇陵。子虞抬眼望去,宫殿与上次见的别无二致,只是宫前清冷,与过去是大相径庭。园子的南边种着一小片菊花,还没有谢去,其中还有两枝开得正艳,让子虞啧啧称奇。

等了一会儿,罗云翦都没有来。子虞见天色尚早,在菊花园外转了两圈。这一下让她发现了角落里种的一小丛花,那是南国移植来的品种,又叫“一捧雪”,花开时如繁星点点,洁白无暇,似雪又犹带暗香,是菊花中的名品。子虞的母亲是最爱花木的,父亲曾为她求来过许多稀有花种。这一捧雪曾让母亲惋惜不已,说极难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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