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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30)

穆雪被她说的动容,神色间露出伤感:“这宫里那么多人,就只有你和我最亲近了,我怎么会主动来害你。”

“你是聪明人,该明白的,”子虞正色道。大约是今夜月色明亮,平日不怎么看地清的东西一下子就变得清晰起来,她坐在穆雪的身边,喟叹:“我因为蠢笨,被人利用了。可你呢,不是也被人看破计策了吗——做姐妹也有两年了,我今天想劝你几句。你自持聪明,锋芒毕露,可要知道,在这个宫廷里找个不聪明的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聪明只落在明处,还有那么多的‘聪明’在暗处。哪一个更有利,你心里应该比我明白。”

穆雪脸色越发苍白,沐着月色,直如一尊玉人,她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我故意要显露聪明,再允我些时日,我也想韬光养晦,再寻时机。可是娘娘那里还能等我吗……我看她的身子都快要显露出来,过些日子就瞒不住了。”

子虞蹙起眉:“她待你倒比待我坦诚。”

穆雪冷笑:“这哪是她说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她以为靠那两个粗使宫女瞒地住,我看这宫里上下稍有眼色的,都已猜出七八分了。”

子虞厌倦谈这个话题,起身就要告辞。穆雪突然喊住她:“今日的事,你不怪我了吧?”子虞回头笑了笑:“怪你有什么用,只能怪我自己太没用了,别人设个圈就往里面跳。”

穆雪神色关切:“你目前的处境太险了。那位有了孕身的,从不摆个无用的人在身边。早晚要算计到你头上。”子虞反去劝她:“别胡思乱想了,你休息吧。”

“唉,”穆雪等她走到门口时,又补了一句,“你也小心吧。就是绛萼,你千万别轻信她。”

子虞怀着疑惑走回自己的房间,路过长廊时又碰见当值的绛萼,她面色自如,停下来和子虞闲聊了几句,并没有提到白天的事,如平日一般无二。子虞心里复杂地多了,犹如沸水一般翻滚,她认定穆雪的话半真半假,又觉得绛萼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可见她也行事鬼祟,不能相信。

突然一阵寒风窜进廊间,让子虞打了个哆嗦,遍体生凉,偏偏背脊处又渗出薄薄一层冷汗,沾着贴身衣裳,让她觉得似乎有小蛇游动在背后,一阵胆寒。等绛萼带着两个宫女走远,手里提着的纱灯也越来越远,慢慢地就糊成了一团光影,在地上拉出一道长瘦而怪异的影子。子虞怔怔地瞧着,只觉得森森然,叫人惊悚。

真真假假,越发叫人看不清楚了。

等那一团光火终于消失在黑暗中,子虞不自禁松了口气,刚刚那一些又仿佛是她的错觉,都是她的杯弓蛇影。

她急忙回到自己房间,茶水都是凉的,喝了一大口,冷意直透进心肺,子虞的心里才平静了些:是呀,管它真的假的,她一概不信就是了。

第十八章 求救

子虞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当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荒野时,便察觉到这是梦境。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梦,天空暮霭沉沉,荒野无边无际,只有她孤立在当中。虽然在梦里,子虞也不敢气馁,认定一个方向不停地走……走了许久,她颓然发现四周丝毫未变,前方依旧没有道路,她心生退意,回头望,来时的道路已经记不清了。

她顿时感到一种无言的疲惫困住了自己。

醒来时,子虞讶然发现脸上带着泪痕,想到梦中暗示的场景,她无限惆怅,幸而这时看到了枕边的明珠,她握在手中,便觉得涌起一股温意,那些不安和烦恼都可以暂抛脑后了。

十一月的北国已经是草木萧瑟,宫墙再高再厚,也无法将寒冬拒之门外。这个时节改是各宫为过冬添置物品,司衣,司设,司工的人往来繁忙。子虞也重新被召回内殿。欣妃待她仿佛依旧,她待欣妃却是谨慎恭敬更甚从前。

穆雪病好后,心情好了许多。正逢这换衣迎冬的时候,与交泰宫的往来没有那么勤了,也不见宫女像以前那样,以各种借口召穆雪过去帮忙。

子虞曾猜测过很多种结局,其中最坏的不过是延平郡王一恼之下皇后会有所表示,却没有想到这样的风平浪静。可再细细一考虑,又觉得以郡王的身份,这种事的确不宜张扬。大约是摆脱了这件事的关系,穆雪心里轻松了许多,又对子虞有些愧疚,便对她更加亲近。

“一辈子就和这样一个男人共处,怎么能不细心挑选,”穆雪陪着子虞挑选衣料时,无意间坦露心迹,“郡王的身世背景都是上上之选,可就是家中妻子太过凶悍,若只是如此,我也不怕,可他妻子的娘家也是有身份地位的,我一个孤女,可不想去受罪。”

子虞被她这样一提,就想起睿定来,稍稍一比较,也觉得睿定无论人品样貌家世背景,无一处不胜郡王。可这样一想,又觉得忐忑不安,他既然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选一个娘家有权势的女子为妻呢。她不是个愚人,想到这一点就不能不往深处考虑:以皇子之身娶一个有实力的王妃,会为他的前程添上多少光彩——而她不过是南国降臣的妹妹。

她心里存疑,翻来覆去地将他们相识相遇的过程回忆着。又想起多次受他帮助,而自己身上又没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心下才稍定,暗想:如果连他都不相信,还有谁值得相信。

穆雪见她脸色乍青乍白,担心道:“你这是怎么了,不是病了吧?”

“没有,”子虞摆摆手,“这么忙的时候,想病也不是时候。”穆雪笑道:“病哪是看时候才病的……”她说这个话的时候脸上带有异彩,子虞猜她是有话要说。

在宫人们都离开时,穆雪压低了声音说:“娘娘的肚子已经快瞒不住了,照理说,这是最容易出错的时候,所以最近已经称病了,不然陛下来了……不好交代。”

子虞知道妃嫔怀孕时,为保龙胎是不能侍寝的,这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子虞穆雪都是未出阁的年纪,说到这里已觉得难堪,脸皮都快烧起来了。

子虞埋怨穆雪:“这事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穆雪嘻嘻一笑:“我每次看到娘娘那谨慎的样子就觉得有趣……照我看,越是小心越是容易出岔子。”

子虞付之一笑,怎么也没有想到,穆雪的话会一语成谶。

十一月十九日,欣妃换上冬衣坐在胡床上,雪白的衣裳上绣着冬梅,衬地她乌发如瀑,明眸皓齿,大约是心情好的缘故,眉目间多添了一丝平常没有的温顺。她手中拿着一份册子,照例在冬节来临前给宫中上下一份赏赐。

赏赐是惯例,赏赐多少又要看亲厚程度,其中门道很多,很是费脑筋。欣妃专心致志地做这件事,打理完也花费了近两个时辰,她感到疲倦后,绛萼立刻取了绣褥垫在她的身后。

子虞看去,便觉得欣妃的腹部似乎已经有些微微隆起。欣妃也看见她的目光,微笑道:“不知怎么,我这几日晚上睡不安宁,又觉得没有食欲,膻的东西,只闻到一点就觉得浑身不适。子虞,你带人去请太医来为我诊诊脉吧。”

子虞应了一声后退出殿外,猜想欣妃知道瞒不过去,又觉得胎安稳了,这才要报太医。她自然不敢怠慢,带着两个宫女前去太医院请诊。

太医院原以为是小病,可在子虞的暗示下顿时明白是大事,由资历最高的卫太医和吴太医一起出诊。一行人走到瑞祥宫的时候,都愣住了——瑞祥宫的宫人们往来地慌慌张张,乱成一团,与往常的动静大不一样。

一个内殿侍奉的宫女看到子虞哭哭啼啼地跑了上来道:“女史……出大事了……娘娘……娘娘不好了!”

子虞一惊:“什么不好了?”宫女扑簌簌地颤抖着:“出血……娘娘出了好多血。”

两位太医乍然变色,不等宫女招呼,肃然道:“快带我们去。”宫女连泪水都顾不上抹,带着一行人匆匆来到欣妃的寝殿。

殿内已竖起了屏风,来往的人穿梭在屏风前后,个个神情惊惶。太医见事情紧急,也来不及摆垂帘听诊的惯例,直接走入屏风后。

子虞也跟着进去,却被绛萼拉了出来。子虞忙问:“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就这样了?”绛萼眉头紧锁,摇了摇头。不过片刻功夫,瑞祥宫门前的人越来越多,连交泰宫茞若宫都惊动了,纷纷派人来打听情况。

“越是忙,他们越来添忙,”绛萼心头烦闷,愤然道。

子虞也觉得人多杂乱,容易惹出事端,便命人将其他宫的请去偏殿,宫人们也识趣地离开。

绛萼突然转过头对着靠门的一个宦官厉声道:“给我放下。”这一声尖锐刺人,叫得殿中众人都是一惊。那个宦官吓得不轻,讷讷道:“殿内、殿内凌乱,所以给收拾一下。”

“放下,”绛萼面色铁青道,“这殿里一丝一毫都不许动,等娘娘醒来自有论断。”

连子虞都是第一见到这样声色俱厉的绛萼,其他人就更别提了,一个个都听话照做。

这时屏风后面传来穆雪的声音:“子虞,绛萼,快进来。”

子虞走进去,闻到一种腥味,脚步不由得一缓。屏风后并不凌乱,几个宫女依次守在欣妃的床前,两位太医凑在桌上低声议论,似乎在为药方争执。子虞眼光一转,终于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欣妃的衣袍上有血,床上有血,甚至连帷帘上都沾上血迹,可这一切都比不过床脚上的一个金色圆盘——那上面摆着一块血淋淋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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