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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39)

就这样春去冬来,转眼已过了两年。

这一年太子妃在春季有了身孕,在悄然而临的冬季诞下了第一位皇孙。皇后喜不自胜,颁下种种贵重的赏赐,皇帝亲自为皇孙赐名为“敖”。

这个刚出世都饱受祝福的孩子身体特别虚弱,还在襁褓中就让宫人们操足了心。皇帝也对这个小儿的身子感到忧虑,请了东明寺的僧人入宫祈福,还将来年的年号改为“康定”,大赦天下。

人们都相信这一年必将是物丰昌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这一年还未到来,种种不详的的征兆已经开始显现,预示着这一年的多灾多难。

皇孙出生后的一个月,北国下了好几场大雪,几乎没有什么间断。铅云低沉,天色灰蒙,这样的天气绵延了整个冬季,让人心生厌烦。康定初年刚刚来到,各地雪灾的消息都传到京城。皇帝和官员在新春都没有得到赏乐休息,不得不疲于政事。

就在这时,远在皇陵北郊的承明宫又传来坏消息:养尊处优的宫人们本来就不习惯北郊的偏僻荒凉,而这一年大雪封山,把通往京城方向的道路给封死了,久久没有得到补给的宫人,先是发生了一场骚乱,很快就被镇守行宫的卫士给制止,之后天气越来越恶劣,有些宫人犯上了风寒,没有得到及时医治,这种病症很快就在承明宫蔓延,就连三皇子的生母文媛也染上疾病,风寒入骨,久病不愈。

等京城运送物质补给的队伍打通雪道,来到承明宫时大吃一惊,忙加急回报京城。

皇帝听了传报久久不语,下旨将文媛接回京城安养——这个谏言是皇后提出的,让大臣们纷纷感叹她的气宇宽宏。可惜文媛福缘浅薄,在接她回宫的上谕到承明宫前的三天就暴毙了。

淑妃为人冷漠,久不理事,这一次也感伤不已,她召来承明宫的人询问详情,谁知不小心也染上了风寒,在宫中太医的救护下才慢慢回转,可惜身体大伤,容色大减,自此久闭宫门,更加不愿出来见人了。

子虞与后宫往来并不密切,只是每逢节庆入宫拜见。这些消息都是从相交的命妇那里得知。旁人问她意见,她只敷衍几句,并不多说。独处时才会想起:当年的一后四妃,竟已凋零如此,不知这是天意,还是有人故意推波助澜……

自古以来,关注宫廷的有心人自不会少,很快就有人觉得后宫虚空,进言要选秀女入宫。附和这个言论的官员很快增多,变成了整个朝廷的心声。他们大概觉得,官场上的平步青云,没有什么比后宫尚主更快的捷径了——眼前皇后的父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皇帝对这个提议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搁置一旁,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康平初年三月初五,南国以探望欣妃的名义,派使臣出使北国。

三月末正是□浓郁的时节,晋王府南边的院子桃花绽放,粉嫩嫩似云彤一般,院中央是一小片湖色,水平如镜,映着一片桃花湖光潋滟,颇为醉人。

罗云翦欣赏了片刻,转头对子虞道:“都说晋王府景色雅致,看这布局,倒像是南国风光,是你命人料理的?”

“刚来时见这个庭院空荡,只有一个小湖,心里就觉得惋惜,移了些桃花来,想不到今年就开了。”子虞笑道。

罗云翦顺口应了一句:“晋王殿下是真心疼你。”子虞微微羞赧,罗云翦走了几步。王府下人知道他们兄妹谈话,都离地有些距离。罗云翦环顾四周,又低声问:“还没有消息吗?”

子虞敛起笑,神色一黯,两年来让她困扰的除了思乡,就剩下这子嗣的问题了。她转头去看桃花,悠然说:“这种事也急不来。”

罗云翦摇了摇头:“看宫里着紧皇孙的样子,晋王是皇子中年级最长的,却无子嗣,心里必定不好受。”子虞蹙起眉,若无其事道:“怎么样样事情都要同太子相比……在哥哥的心中,莫非也有那些不着边际的幻想。”

罗云翦静静看了她一眼:“太子如何,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担心的只是你,晋王年少有为,明眼人都看得见,我不相信会没有人打他的主意——这两年,王妃的名号让你失去了警惕吗?”

子虞垂下眼,掩住了眸底深处的思绪,她疏落地笑了笑:“就算我时刻自省警惕,若是老天不眷顾,我又有什么办法。”

罗云翦见她的样子,不由心疼,放缓了声调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更何况,现在还有我在。”

两兄妹绕着湖又走了一段,闲话了几句。罗云翦的眉宇间始终悬着忧色,子虞方才想着自己的心思,现在才注意到,于是问他:“哥哥今天来,是不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罗云翦轻叹一声,整张脸绷紧了,他皱眉思索再三才下定决定,沉声说道:“南国要派使前来。”

子虞点点头,这件事她早有所闻。见到哥哥的神情,让她也不自觉提起心。

“前些日子,南国已经有书信往来,有一封,是给你和我的。”他说着,衣襟中取出一张信笺,看他贴身置放的模样,想必非常重视。子虞没有立刻接过手,只是说:“哥哥现在是陛下器重的臣子,怎能随便接南国信件,要被有心人瞧见了如何是好。”

罗云翦平静道:“无妨,这是正常公务往来,陛下也知道。”

子虞这才安心接过信笺,低头一看,身子顷刻间有如千金重,再也无法动弹。信笺上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她来回看了好几次,确定没有认错,才缓缓抬起头,声音按捺不住激动:“这……这是文嫣的?”

罗云翦慎重地点头。

子虞又低头去看,心想:这字要比以前的更娟秀了。她轻轻地抚过信笺,从胸口涌起了一股酸涩,催得她眼圈一红。

罗云翦等她的激动平缓了,才又开口:“信上的事你都看了吧。想不到,文嫣竟然嫁给了二皇子……偏偏这次来的使臣就是二皇子。”

子虞慢慢折起手中的信笺,她的动作又慢又仔细,仿佛在调整心情。刚才那一刹那的激动感动之后,她不能不思考,这张信笺到来的时机。

“这封信来了有好几日了,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就算我不说,恐怕也会有人用其他途径让你知道。文嫣悄无声息这些年,却突然来了消息,时间上还真是巧……我看,是南国那些人又想着把主意打到我们兄妹的头上了。”罗云翦道。

子虞将信笺紧握在手中,目光眺过了桃花林,放在了更远的地方,幽幽吐出了四个字:“来者不善。”

这日睿定回府,子虞正倚在榻上看书,她的神情平静,眼中却有些迷茫,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

睿定坐到她的身边,轻轻合上书本,问道:“是什么让王妃愁眉不展,难道是下人不够伶俐,让你烦心?”子虞笑了笑,避而不答,偏过脸问他:“皇孙可还好?”

“有这么多人守着他,还能有什么不好,”睿定一笑,淡淡说,“这个孩子得天独厚,既是长又是嫡,连陛下都很喜爱。”

子虞听他的口气,不免又想到子嗣的问题,笑容一黯。睿定揽住她的肩,将她拥进怀中,相依偎了一会,他才又玩笑似的说:“原来是我惹恼了王妃。”

子虞从他身上汲取了温暖,慢慢开口:“殿下又乱开玩笑。”睿定长眸微睐,唇角勾起:“既然不是我,也不是府里,看来是府外有事让你烦心了。”

“今天我哥哥来过,”子虞把头靠在他的颈窝,斟酌了一下说道,“有了文嫣的消息……她已经嫁给那边的二皇子了。”

睿定听了,神色丝毫未变,低笑一声道:“就是这件事让你郁郁寡欢?”子虞静默片刻,道:“我总觉得不妥。”睿定挑眉问:“什么不妥?”

“她还是个孩子。”子虞低喃。

睿定“呵”地笑了一声。子虞讶然起头看他。他曜石般的眼眸黑沉沉的,藏着一抹让子虞看不懂的神色。

“别太小看的你妹妹,”他忽然说,“能在宫廷里占有一席地位的人,怎么还能算是孩子。”

子虞叹息道:“我还记得刚离开的那时候,她还不能自保,如今真不知道如何了。”

睿定笑道:“我虽然对你的妹妹并不熟识。但一个能三年内从宫中脱颖而出的女子,想来也觉得不凡。何须你杞人忧天为她担忧。”

子虞想了想,抿唇一笑:“我不是在为皇子侧妃的她担心,我这是在为身为妹妹的她担心呢。”

睿定看着她,低头深深吻了下去,仿若呓语:“你啊,才让人觉得担心。”

转眼四月春光渐老。南国二皇子一行终于来到了京城,成了皇孙诞后的第二个话题,即使子虞不刻意打听,那些关于南国使团的消息依然会陆陆续续地传进耳里。

这一日宫中忽然派了车驾接她入宫,子虞见来传召的宦官并不是交泰宫的,心里已经有数,不出意料的,宫人一路将她带到了瑞祥宫的门前。

子虞自离宫后,两年内踏入这个宫殿的次数屈指可数,门庭依旧,可在她的眼里竟有些生疏了。白玉栏里的杏树绿荫如盖,青翠翠的叶子映着日光,金粉似的渡了一层,只在微风中摇曳,如泼似溅,远远观来,叫人目眩。接引宫人将她带到栏边树下,不知为何停下脚步。子虞正想询问,从正殿走出一行仪驾,瞧衣饰风格,分明是南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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