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斛珠(43)

睿定看着她,神色木然,片刻后才道:“你想要什么?”

穆雪一愣,道:“奴婢无所求,只为谢殿下以往恩德。”

睿定嗤笑一声,这话要是十年前听到,他也许还会相信。

“说吧,能让你以性命相搏,若不说出口,不就白费一场。”

穆雪亦回视他,唇畔浮起恬美笑容,可出口的话却截然相反:“奴婢进宫后,处处受阻,甚至沦落到花木房当值,日日埋首在污泥之中,每思及此,心如刀绞,甚至连寻死的心都有……至今苟存,不过求一良机。”

她眼中似乎燃着灼灼光芒,连云霞在她的身后都为之失色,引得一众卫士都为之侧目。

“我不愿一生为婢,请殿下助我。”

子虞醒来时营帐中已空无一人,唯有灯烛高举,满室生辉。她心中不禁有几分惊慌,稍事梳理后招卫士相问,才知道皇帝带着亲随已经踏着晨风出猎出了。子虞闻言不由轻叹,周公公进账时恰巧见了,含笑道:“王妃怎么无端端叹起气来?”子虞侧过头,忧道:“难道陛下真的不担心营帐那里的变化?”周公公笑容不改,说道:“王妃小觑了那些人,别说只有三百南兵,就是有三千,他们也能好好保存自己。”

他神色坦诚,似对所说的话深信不移,子虞暗暗惊叹:皇帝的沉稳几近高深莫测,连伺候他的人,也都练就了这样稳健过人的气度。

周公公见她百无聊赖,便取来轻弓,劝道:“此处猎物众多,王妃不如前去一试。”子虞依言听从。

随营的西面是一小片茂林,鸟雀众多,清脆的鸣声将她吸引过去。在林中三转两转,离随营已稍远,鸟雀身形小,又灵敏异常,很是难猎。子虞射了几箭,均无功而返。鸟儿不知是不是受到惊扰,都远腾而去。子虞也渐渐失去兴趣,正欲折返,身后突然传来古怪的声音,像是喘气,又像是吞咽口水。

子虞骤然转身,骇然一惊:一只灰狼躲在几株野花后狠狠盯着她。

幸好弓箭未离手,子虞立刻握弦张弓,紧张凝神以待。关于狼的故事,她听过许多。睿定也曾告诉她,野外狩猎,遇狼比遇熊更凶险。狼一般都是群体出没,且生性狡诈狠戾,攻人不防,稍有松懈,就从背后扑上咬断猎物脖颈。

冷汗涔涔,浸透了子虞的内衫,她几乎要在狼眼虎视眈眈下瘫软.这只狼与往常卫士所猎的相比,体型较小,看起来还未完全长成,可是一咧嘴,足见尖牙森森,叫人胆寒。子虞胆战心惊,握箭的手也不住颤抖,她素来行事谨慎,没有必中的把握下,不敢轻易激怒猎物。

狼也极为聪明,知道箭矢对它威胁巨大,低声嘶叫却没有冒然扑上。

一人一兽僵持当场。

忽然斜里飞出一箭,如一道光线破空而来,电光火石之间贯穿了灰狼的头颅,狼只呜咽了一声便倒地不起。

子虞被这兔起鹘落的一幕惊呆了,转头看去,皇帝手持弯弓,含笑站在不远处。随侍的狩人从后面走出,抬起猎物。子虞一眼瞥见灰狼锋利的爪牙,心中后怕不已,

皇帝走上前,似是心情极好,眉宇间一片宁和。子虞想向他施礼,才一挪步,刚才紧张害怕的后劲上来,腿脚发软,趔趄之下几欲跌倒。皇帝跨前一步,在她肘间扶了一把,笑着问:“刚才手中有箭,怎么不射呢?”

子虞脸一红,赧然道:“妾心中胆怯,往前一步,并无必杀的决心,退后一步,又没有安然逃脱的把握,只能虚张声势,等待他人来救。”

皇帝对她的坦诚抱以赞赏,回头命令卫士将猎杀的动物赏赐一些给子虞,其中有好几只狐狸、狼和獐子。子虞看地讶然,想不到半日功夫就有这么辉煌的猎绩,不禁低声惊叹道:“好身手。”

皇帝听见了,朗朗一笑,将弓箭叫给一旁的卫士,指向林中一处,说道:“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不去看一看风景,未免可惜。”他率先而行,子虞跟随在后,卫士分散开,呈保护状。

他似乎对地形极为熟悉,绕了几个弯,走出一小片树林,面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起来。原来茂林从山脚迂回而上,此处已是半山,满天云絮如丝,如从山顶涌出,顺着云彩,远眺能见群山连绵,万峰竞翠,藏在若隐若现的云烟里,仿佛一副意犹未尽的画卷,让人产生无尽臆想。子虞被美景撼动,久久不能言语,草原的风从山脚下席卷而上,带来青草的香味,盈袖而入,神清气爽,她觉得万般言语不能表达,轻轻“哎——”了一声。

“到了这里,才觉得山河美好,”皇帝负手而立,湛湛黑眸望着远方,随口问道,“知道何处是南方?”

子虞不防他突然发问,抬头看了看天空,指向远处云烟飘渺的地方,“大约是那个方向。”

皇帝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道:“从猎场回南朝,要经七州十九城,还有若干县城……若你是南朝皇子,会选在这里偷袭,然后再万里跋涉逃回去吗?”

子虞一愣,不禁摇头。皇帝宽和地说道:“很多人说南朝皇帝是个疯子,行事不能以常规度测,他的儿子未必也是个疯子。”

子虞默默地倾听,她发现:这位帝王很少直断地表达好恶,但他的意见却不受任何人左右。

一阵清风徐来,吹散了皇帝眉间刹那的漠然,他又望着远方的山问:“山的那边是什么景色?”

子虞见他神色和穆,大胆答道:“料想与此处相差无几。”

皇帝看了她一眼,眸中蕴着一丝让人读不懂的微光:“晋王妃倒是个知足之人。”子虞面露疑惑,他向她笑笑,“先帝是个心怀雄心的帝王,他年幼时曾祖问过他同样问题,先帝便答:越过那座山,一看便知。许多人把这当做戏言,先帝却在这之后的十年里,带了无数将士跨过疆土,想一览南朝风光。那十年征战不断,他也终于得偿所愿,只是代价太大,随他去的将士,十者归一。”

子虞知道他说的是二十多年前的南北战乱,只是他口气清淡,听起来别有味道,不由凝神细听。

“先帝归来,又打算用十年时间修养,再次可以挥兵南上。颐德皇后苦苦劝阻,她说,我有三个兄长,一个随陛下出征时战死,一个去接应陛下时战死,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他死不足惜,可陛下总要给我一个答案,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个兄弟,才能南北归一。先帝听了这话,终于打消了征战的念头,后来专心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只是最后一次狩猎时,他指着南方群山问我,山的那头有什么。”

子虞几乎听地入迷,不禁问道:“陛下答了什么?”

他沉默下来,子虞回过神,发觉刚才那句问话几近冒犯,她忐忑地望了他一眼。他目光深远,并不在意,只在风起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风大了,下山吧。”

他们下山时走地缓慢,山脚下几个狩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对着皇帝做了狩猎的提示。子虞凝神一看,一只羽毛斑斓绚丽的大鸟停在树木枝头,没有发现狩人已经四方将它围住。子虞瞧着阵势,觉得它在劫难逃,又看它无论体态羽毛,均是难得一见,于是向皇帝请愿:“陛下,将这鸟儿让给我吧。”

皇帝看她箭囊中还剩下一支,点头称许。子虞取出箭,对身旁的卫士道:“借刀。”在卫士惊异的目光下,她削去箭簇,然后举弓瞄射,这一箭她极有信心,果然应声射中,鸟儿受惊,展翅腾飞远去,只在半空留下一道绚丽的虚影。

不但卫士惊奇,皇帝也感到意外,问道:“难道晋王妃不喜欢这只鸟?”

子虞浅浅笑道:“它的羽毛美丽又难得一见,谁能不喜欢。只是射死它,羽毛黯然失色,于我无用,放了它,于我也无害,说不定缘分深厚,日后还能相见。”

“呵!真是天真,”皇帝唇角略弯,“教你打猎的人并不用心,没有把你教成一个好猎手。”

这日午时过后,两个卫士从草原深处疾驰而来,带来了最新的讯息。子虞不能留在营帐中旁听,只在靠近时偶尔听到半句“妄动干戈”,她猜测不出内容,等了大半日,才见周公公走出帐外,吩咐卫士收拾行装,准备回营。子虞忙拉住他询问事由,周公公叹气道:“果然如王妃所说,有南国谍人潜入,意图刺杀太子夫妇。”

子虞轻轻捂唇:“情况如何?晋王无事吧?”周公公说:“晋王与太子方向不同,丝毫无恙,太子身边折损了几个卫士,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子虞松了口气,想了又想,又问:“那南国谍人可抓到了……南国二皇子呢?”

周公公看着她一笑:“王妃的问题真多。小人知道的不多,只听说二皇子一入猎场就已经往南逃去了,只留了上百刺客在草原中行刺。”

子虞听着,心里觉得此事不合情理,想到刚才皇帝说起南逃路线,难道转眼就成了真?

“公公,南国谍人如何处置?”

“自然处死,”周公公肃然道,“猎场地势宽大,让刺客混在其中防不胜防,太子晋王齐王都是皇室子孙,岂容有失,禁卫已经将所有刺客当场格杀。”

子虞听得满面煞白,周公公却笑眯眯地抚慰道:“王妃不顾自身安危,御驾前报信,那是天大的功劳,安心等候片刻,我们这就要回营了。”

上一篇:驸马圈 下一篇:红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