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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69)

禁军卫戍尽数控制在太子手中,京城余粮又足,两王围困了月余,是无法可想。结果有一宫嫔从禁宫中偷取了太子令符,诳开北城门,让二皇子的兵马入了城,是夜无星无夜,等禁卫发现二皇子兵马,已是在宫门之下。两军都知生死关头,各不相让,在夺取宫门卫戍一战,死伤惨重,半壁宫墙尽染血色。

一直厮杀到了第二日,京城中百姓户户闭门,街上无人行走。这日辰时末却发生了奇景。天上本是红日当空,忽然黑影蔽日,士兵抬头仰望,惊呼“天狗食日”,丢下兵器,跪拜不止。片刻功夫,日被全蚀,天地无光,沙飞走石。待日光重现,二皇子高举帅旗,令左右高呼“子弑其君,国失其政”“天象现,诛奸佞”。禁卫尽失色,知大势已去,不再抵抗。

二皇子带兵冲入皇城,太子已于玉虹殿纵火自焚。虽然竭力救火,以玉虹为主的几座宫殿已化为灰烬。二皇子跪在殿前长哭,叩拜先帝。这时才有常侍先帝的老宫人前来,拿出先帝遗旨,旨称帝位传于二皇子。到了此时,京城外的四皇子方才得信。勤王的大军匆匆赶到,发令的太子却已殒命。大将军下令,在城外卸甲,至此大势已定。

子虞听了心中怅然,南国到底是故国,离开不过经年,已经是天地换日,物是人非。她也明白当时欣妃心中的惊惶,二皇子固然是胞兄,太子也是兄长,如今都陌生的叫人不敢认了。

过了一日,绛萼忽然求见。子虞听多了外面的流言,对其中几分真几分假始终抱疑,绛萼是欣妃的得力人,消息自另有来源,正好让她进来讲述一番。

绛萼果然没有叫她失望,带来一个更加离奇的故事。

“娘娘可是听说,有一个宫嫔偷出令符,星夜迎新帝入城?”绛萼问。

子虞瞧她面色镇定,并未他想,说道:“莫非传言失真?”

“虽不是完全正确,倒也离事实不远,”绛萼从容不迫道,“但她并非宫嫔,娘娘也认识。”

子虞笑着接口:“我在宫中时日短,又能认识几人?”话刚离口,心口忽然遽然一跳,她摆弄玉珰的手不由一颤,玉珰泠泠发出一丝响声。

绛萼道:“她是娘娘的妹妹。”

子虞看向她,目光已变得锐利:“文嫣不是新帝的侧妃,为何会留在前太子的宫中偷出令符?”

“娘娘所问,我也只知其中一二,”绛萼垂下头,“新帝当初仓促离京,家眷来不及带走,前太子闻讯后,将阖府围困,以此要挟。不知为何,只有文嫣一人幸免,并被带入宫中……此后的事,就如娘娘所听到的。”

子虞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转而心又提起——此事有悖常伦,她的妹妹会不会被新帝所弃?

绛萼又说道:“新帝衷心喜爱她,不以前事为忤,封其惠妃。”

子虞道:“若是如此顺利,你也不会来告诉我。”

绛萼头垂地更低,黯然道:“惠妃有孕。”

子虞变了脸色,从卧榻上霍地直起身子,惊诧地说不出话来,片刻后面色稍缓:“她……现在还好吗?”

“奴婢知道的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了,圣上念我家娘娘与南朝新帝是嫡亲兄妹,所以特准递传家书。娘娘命我来问您,可有什么话要托付南朝惠妃的,可以一起带去。”

子虞听了她的话,闭上眼呼吸了几瞬,淡淡开口道:“告诉她,没有什么比保存自己更重要的了”

一别近五年,她的妹妹竟经历了这么多。

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些皮毛,她已觉得心惊,不知道文嫣在那样波涛汹涌的局势又是如何自处。想起这个自幼失怙,命运多舛的妹妹,她伤心地难以自抑,独自在殿中垂泪许久,接连几天都眉宇深锁,沉郁寡言。

这日清晨,她尚未上妆,宫女禀报殷陵求见。子虞往外一望,日头尚在树梢,什么事这样赶不及?招手让宫女引她进来。

殷陵素来笑颜待人,今日进门却神色低沉。行礼后不等坐定,就问道:“娘娘可是有一个亲妹在南朝?”

子虞几日来都为文嫣担忧伤怀,一听人提及,就心生不妥,以为有什么坏消息带来。一失神,手里的花钿掉落地上,她倏地转过身问:“你可是听说了什么?”

殷陵点头,又问:“南朝新帝的惠妃,当真是娘娘的亲妹?”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子虞挑起眉,“有什么事就直说。”

殷陵面显踌躇,叹气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子虞摆手让伺候梳妆的宫女退下,平静地问:“什么事不好?”

殷陵见她面色沉稳镇定,脸上一红,倒自悔刚才在宫女面前失言,可想起事态紧急,又顾不上那么多,说道:“娘娘可知上月发生食日之象。其实并非南朝,我朝南方都已得见。现在民间都在流传天象不吉,必有祸端。前几日京中已开始流传一句谶语‘北鱼南燕兮乱其国,望日有缺兮为女祸’。”

子虞低声念了两遍,面色一沉,北鱼南燕取自同音,不正好暗合她和文嫣的名字。

“食日虽不吉,可并非独有一解,究竟是什么人断定因女祸而起?”她问道。

殷陵道:“夏朝日食天下大乱,秦朝二世而亡,也有日食之象——这种事可真是说不清楚。如今南朝兵灾,国乱,弑父杀君,世人皆传,由惠妃而起……不正应了此兆。”

子虞神情萧索:“日为君,月为臣。日蚀之象由月掩日,是臣下蔽君之象。怎么就成牵扯成了女祸?”

殷陵道:“天象之事自古渺然,日食也有多解。《乙巳占》有解‘内乱有兵起,更换太子’,又解‘君位凶’,现在星官独犬日阳月阴,月遮日乃女祸起之征兆’,流言就更加肆意,显然有预谋而发。父亲嘱我告诉娘娘,这是有人要害娘娘啊。”

子虞是吃过三人市虎的苦,知道流言若化为利剑,杀人都毋需见血。她总觉得谶语有些耳熟,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恍然想到中秋宴上所说的异象。

“是她……”子虞阴沉着脸,缓缓说道,“兰嫔。”

殷陵显然也有所知,说道:“父亲与娘娘想到了一块。星官虽没有派系,游学时曾得兰嫔父亲的资助——暗箭由谁而发,八九不离十了。”

子虞不说话。殷陵又道:“娘娘自入宫来,虽受宠爱却谦恭有礼,宫人也暗自夸奖。照此以往,日后晋妃位也是轻而易举,地位自会巩固。可宫廷岂有如此轻易的事,娘娘还未站稳脚跟,伤人的毒箭就已离弦……若此事处理不当,就再无立足之处了。”

子虞心中有数,兰嫔自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她的敌意,只是没有想到,她的手会这么快。巧,真是巧。天象送了她一股东风,却将自己逼地进退维谷。

以前退一步还有一线希望翻身,如今退一步,真是万劫不复,永无宁日了。

她心里暗恨,除了眉间还有一点愁意,脸上已平静如初:“回去告诉相爷,得他一点襄助,我心里总算有底了。”

殷陵握住她的手:“娘娘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家子。”

送走殷陵,子虞觉得周身的精力都被一抽而空,脸上血色尽失。宫女见了大惊失色,赶紧报了太医院,又嘱人去御前通报。

这日午后子虞躺在卧榻上午睡养神,皇帝在寝殿外听太医的诊断。子虞睁眼往外瞅了一眼,路过的御前宦官皆戴赤帻,她心里一黯,闭目不言。

皇帝无声走到榻前,伸手在她的额上轻抚。子虞睁开眼,孱弱地对他一笑。

“好点了吗?”他问。

子虞点头:“妾无大碍,就是一时气血不畅。”她低下头,暗暗垂泪。

皇帝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是不是听说了那些谣言?”

子虞早知他虽处深宫,却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委屈道:“妾的命格不好,父兄皆受害,留下唯一的妹妹,也多逢磨难。他人以此攻讦,妾又有什么可辩解的……可现在说妾会祸及国政,无由之事传地满城风雨,让妾如何容身?”

皇帝见她面色苍白,泪水含在眼眶里摇摇欲坠,仿佛一株含露的梨花。扶着她的肩膀,沉声慰藉:“喜爱捕风捉影的人自古皆有,你又何必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劳神伤身?”

他音色低醇,话音温柔,可眉宇锁住,似乎也在思索此事。子虞一看他的面色,暗自警觉,抬起头来说道:“天象示警,自古皆有。陛下不可不重视……只是天文预象都是深奥难明的学问,一个天象,隐喻解法却有万千,只听一言未免失之偏颇。”

“哦?”他笑笑,“除了星官,还有谁能解天象?”

“妾在东明寺时听主持讲解佛法玄妙,主持学贯古今,有窥测先机之能。陛下向来礼遇佛法,何不听他讲解一番。”

皇帝深沉地一笑,不置可否。

第三十三章 日食

东明寺僧人极少参与宫廷中的争斗,最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选中他们来辩解天象,自然比子虞自己说千句万句有用的多。且子虞在寺中住了大半年,与寺中有香火情,与殷陵商议后,觉得此法最可行,又嘱殷陵回府后立刻派人去东明寺中疏通关系。

第二日朝堂上,星官暗指玉嫔身份暗合天象,进言天子着素服,避正殿,内外严警,随侍宫人应着赤帻。这时有官员出列建议皇帝亲自往东明寺祝祷神明,以宽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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