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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斛珠(70)

皇帝沉思了一下,最后采纳了东明寺之行。

明妃差人将消息传到公主府。驸马晁寅回到家中,就看见玉城颐气指使婢女忙碌的样子。他不明就里,转眼一想,也不想明白,悄悄往外退。侍女眼尖发现了他,玉城当下站起迎了过来:“驸马来地正好……看,是母亲的信。”晁寅接过一看,皱起眉,环顾四周的侍女,低声说:“公主是打算先去东明寺?”

玉城微微仰头,笑道:“自然在父皇之前先去一趟。”晁寅平静地看着她道:“那又有什么用?”玉城道:“听说殷府已经派人去了,自然不能让他们占先。”

晁寅慢悠悠道:“何必和一个深宫妇人过意不去,就是再受宠爱又能如何,你是陛下的掌珠,她不过是后宫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玉城嗔视他:“你知道些什么!母亲在宫中十数年屹立不倒,并非完全靠父皇恩宠,是因为凡事都预测先机——玉嫔那个样貌,本来就不是能在宫中安分度日的。晋王求皇后指婚,父皇又不顾众议将她接进宫。卑微之时尚且有这份能耐,日后若让她得势,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样的风波。”

晁寅对此意兴阑珊,听完也不过露出一丝似笑非笑:“公主将陛下置于何地,难道后宫还需要出嫁的公主来打理?”玉城跺脚道:“驸马只需告诉我,去不去东明寺走一趟?”晁寅一摆手:“这是后宫之事,外臣如何插手,我劝公主也不要妄动,小心做了马前卒。”

晁寅的性子一向是沉稳有余,玉城却是自幼娇纵,两人自成婚以来各让一步,倒也相安无事。今日听晁寅再三拒绝她的请求,玉城顿时觉得受到伤害,冷声道:“想不到驸马如此胆小。”

晁寅看了她一眼,不想费神辩驳:“像公主这样能随心意行事的人天下又有几个……只愿公主凡事为身边人考虑几分。”玉城却已不耐烦听他的道理,让侍女继续打点行装。晁寅见状,转身回了书房。

皇帝简装出行东明寺。皇后因为身体不适,没有随行。欣妃近日郁郁寡欢,不愿去受寺院的烟熏火燎,也借故留在宫中。最后随驾的只有几位能在皇帝面前露脸的妃嫔。

禁军浩浩荡荡地护卫着皇帝随行的车驾前行。到了山下,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倾斜了一边。侍卫赶紧来到子虞的马车前,躬身道:“是车辕松了,请娘娘稍候。”前行的车驾没有停止,子虞很快就留到最后。

子虞等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动静,却不见好,让秀蝉打起车帘。车旁守候的侍卫像是等到了良机,走向前跪在了子虞的车下,轻声说:“这条山路碎石很多,娘娘千万小心,听说昨日玉城公主的车驾遇阻也是在这里。”

子虞看他的服饰是骁骑卫士,隶属于晋王麾下,扫了一眼之后就做不闻,等到车驾重新起步,从车帘的缝隙中可以瞧见侍卫仍跪地不起。

子虞不由喟叹:当晋王想要对一个人表达他的诚意。总是显得真挚无比。

到了东明寺,稍事梳理,子虞前往佛殿拜见皇帝。之前已经得到卫士提醒,玉城先一步到来,走到殿前,果然看见玉城坐在御驾前陪着说话。

皇帝责备她:“你已经嫁为人妇还如此莽撞,不带仪仗夜里出行,为何不让驸马陪伴?”

玉城想了想,不愿说晁寅的是非,避重就轻地说道:“想不到山里入夜竟和白日截然不同,女儿走这一趟,长了不少见识。”

皇帝笑道:“是巡山的僧人发现了你?”玉城脸上一红,说道:“夜里上山时车轴松了,女儿一筹莫展,让宫女举灯,幸好有寺中的高僧发现了。”

明妃知道她这么说必定是想举荐,接口道:“于细微处见真章,就是这份细心也觉得不凡。”玉城眨了眨眼,又笑道:“据女儿所知,他还精通佛法,真知灼见远胜常人。

皇帝不能漠视她们的意见,笑道:“你从小连半篇佛经都颂不完整,如何还知佛法。”玉城还想辩驳,皇帝又道:“既然救你于险境,过会就让他进佛殿一起研经。”

能在皇帝面前一起讲经无疑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玉城听到这个许诺,顿时喜笑颜开,仿佛对救她的僧人极有信心。

这日天气晴好,主持选了一处临水的宣室为圣上讲经。淋池中的低光荷尽皆凋谢了,一旁的红枫却沁着一片嫣红,如脉脉不散的晚霞,一径掉落,就顺着水流,缓缓漂向宣室。

阳光下波光粼粼,如流银碎月,点点霜叶点缀其上,在氤氲水汽中蜿蜒沉浮。皇帝见了,也不由赞道:“妙趣。”

众僧入座,玉城转过头来对皇帝说:“父皇,就是他。”子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是怀因。皇帝也没有料到竟是如此年青的僧人,面貌又俊朗不凡,略点了点头。

众僧讲经罢,皇帝问住持:“外面传说日蚀是国家坏亡丧祸的先兆,大师有何见解?”

住持低目略一想,从容道:“解星象,老衲不及星官,如何敢妄言天意。今日陛下提起,老衲只说自己知道的。”他唱了一声佛号,缓缓说:“有一个信徒曾找老衲哭诉,说他信佛许多年,却无一事顺心,总有妻妾问题,钱财问题,前途问题等等……他问老衲有什么方法可以以逸待劳全部解决。”

不仅是皇帝,众妃嫔也听地入趣,明妃道:“这人倒是有趣,哪有一种方法解决百种事物的?”

住持笑了笑:“老衲问他,山下只有一条路,上来的人各用什么方法。他说,有走的,有骑马的,有坐轿的。老衲说,问题已经解决了。”

众妃嫔皆不解。皇帝神色平静,沉吟不语。住持道:“陛下已经知道了……即使只有一个问题,每个人解决的方法都不同。归根结底,妻妾,金钱,前途等等,世间万物,形式百态,都只是人的问题而已。若是能因人处事,看透人心,诸般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了。”

“住持说的可不是天象。”兰嫔插口道。

住持微微一笑:“娘娘,老衲说的就是天象啊。”

皇帝笑了笑,环视众僧,发现怀因面色平静出尘,便问他:“你有什么见解。”

“小僧听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可供陛下品尝,”怀因不疾不徐地说道,“昔日有个艾生,平生不敬鬼神,这一日露过地藏王菩萨的庙宇,正逢连日暴雨,冲地地面泥泞难以行走。过路人都在庙中跪拜菩萨,艾生见雨大,竟拆了供桌烧火取暖。众人大惊,待雨停,他又取菩萨座身踮在脚下,过路去了。众人皆问‘难道你不怕鬼神?’,艾生大笑‘何惧之有’。小鬼闻他言语,报于地藏王菩萨,望与严惩。菩萨叹息道‘既不惧,吓他何用’就仍他去了。”

皇帝唇畔含笑,对一旁皱眉的玉城说道:“这次举荐的人,果然有几分灼见。”玉城却面露失望,往怀因处看了几眼,淡淡说:“父皇的眼光总不会有错。”

众妃嫔猜到这个故事的用意,都不吭声,皇帝转头见子虞望着宣室外,问道:“这个故事如何?”子虞笑道:“故事胸襟非常,说故事的人也必定有过人之处。”

皇帝眉梢一挑,笑地更加兴味,玉城和子虞的主意从来想不到一处去,这次竟然共同盛赞一人,他悠然道:“果然有过人之处。”

皇帝在寺中斋戒祝祷,不近妃嫔是先例。

晚膳过后,他带着近侍宦官来到佛殿。夜风微凉,吹拂着一缕檀香的气息,在寂静的佛殿中漂浮。

此处中伫立着历代皇族贵胄的碑题,他已经看过无数遍,可每一次来都有新的发现,这一次也不例外。当他信步走过一块黝黑没有落名的石碑前,被上面的题字所吸引——“同美相妒,同贵相害,同利相忌”

怀灏凝神看了一会儿,轻声笑了笑。近侍宦官不解他的笑意,也无法猜测到他的联想。他转过脸来,从窗口投进来的月光为静谧的佛殿拢上一层神圣的光辉。他抬头又往天空望去,稀落的云层下可以看见半个月亮的影子。

“日蚀谶语是从什么地方流传开的?”他忽然问了一句。

周公公是留在皇帝身边最久的老人,他低头不答,显然不知。怀灏又将目光移向他人,余下的人,以都监杨慈品级最高,他躬身道:“微臣也不知,只是路过春锦宫时听到宫人议论过。”

皇帝笑意不改,以一种比四周碑石更清冷的语气说道:“那就查清楚。”杨慈应是。

等杨慈从御前的差事中脱身,月亮已经到了天心,明亮的月光映在身上,没有一点温度,反而清冷如霜,他拢拢衣襟,召来一个亲近的小宦官,吩咐道:“陛下明日要在殿前斋戒诵经,你去玉嫔娘娘那里跑一趟,告诉她。”小宦官不解:“都监,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玉嫔娘娘说不定早已睡了。这事也不要紧,我明天再去吧。”

杨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警意让小宦官不觉低下头去:“娘娘没有睡,快去吧。”

小宦官不敢再倔嘴,赶紧去了玉嫔所在的寝殿,最让他惊奇的是,玉嫔果然没有睡,精神正好,坐在灯烛下看佛经,他赶紧把杨都监托付的事说个清楚。

子虞面露微笑,赏赐了一些小玩意给小宦官,等他走后。她放下手中的经书,淡淡说了句:“他果然问了。”杨都监也果然那么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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