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斛珠(86)

子虞的胸口仿佛被堵了一块大石,半晌才喘了口气,“伤成这样,就该回去休息,派人来宫中传话也是一样。”

罗云翦的眼中闲过一抹犀利的微光,“只有让陛下亲眼看看这些伤处,才不会失去原有的意义。”他摇了摇头,“昨日要不是几个兄弟拼命相护,今日不一定能面见御驾,殷泰为我挡了两刀,至今生死未卜,我岂能在家中安心休息。”

子虞伸手在他未受伤的左手臂上轻轻一拍,“只要他忠心对你,豁出命去博取的,我会补偿给他。”

罗云翦吃了一惊,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看向她,细心地察觉她的神情与往常大不相同,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乌黑的眼眸里掩了一层厉色。

“娘娘打算做什么?”他放柔了语调,“今日你在后宫中的地位来之不易,可不要轻举妄动。”

“我不动,就任由他们对你刀剑相向?”子虞冷冷一笑。

罗云翦张了张口,予虞道:“退让如果不能换来平安,那就毫无意义。坠马一事我尚且还能忍耐,可是这一次,刀锋已经悬在颈上,我决不能再忍气吞声。”

“子虞,”情急之下,罗云翦唤出她的名字,“事情还未查出究竟,你岂能轻启战端?”

“刺客是谁派出,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何须查出究竟?”子虞拭去眼角的一滴泪水,“至于战端,上一次侥幸逃脱,这一次侥幸轻伤,下一次,下下一次……我们难道要把性命托付给‘侥幸’两字?后家如今式微,尚且能做出如此嚣张疯狂之举,若让他们再势起,这里就没有我们兄妹存身之地。”

罗云翦专注地看着她说道:“陛下已经得知内情,我们不妨等一等。”

子虞抬眼望了一眼永延官的檐角,吐出一口白气,微微苦笑,“靠他主持正义?”

“娘娘不信陛下?”罗云翦看看左右,轻声问。

子虞道:“昔日明妃、文媛都曾相信过他,可是结局如何?”

罗云翦缓声道:“他待你和她们不同。”

“有什么不同,”子虞平静地一笑,“我和她们都是一样,不是他必选的唯一。哥哥,后官的妃嫔,宠遇都在他一念之间,可是谁也不会真正将性命交托给他,那样与寄望侥幸有什么分别。上一次三殿下坠马,被后家暗中化解,打杀了两个宫人就算交差,这一次决不能重蹈覆辙。”

罗云翦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心情,他曾经希望妹妹能入主后官,影响局势。可当她真拿出这样的魄力,他又觉得满心酸涩。

“哥哥回家好好休息,”子虞柔声道,“只有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会露出獠牙,行径疯狂。我看后家也看到了穷途来路。”

唤来宫人,护送罗云翦出宫。直到他的身影在官门处消失,子虞仍久久站立风中,经女官催促才回步寿官。

将清晨打探消息的宫女召来,子虞问:“早上你去哪里打探的消息?”

宫女早知失言,忐忑不安了整个上午,立刻答道:“奴婢去了宫门,那里正是换班的时候,打听了几句,他们就是如此议论的。”

不但要杀害她的哥哥,还想将罪名掩盖为醉酒私斗,子虞心底的愤恨如火烧一般,脸上反而更加平静了,冷眼看着宫女道:“我以为你们都是聪明人,现在看来显然是我高估了你们的本领。”宫女在她的目光下瑟瑟发抖,仍咬紧牙关,“请娘娘再给一次机会。”

子虞道:“别再让我失望。”宫女应声而去。

午时才过一刻,宫女又折返回来,向子虞回禀,“奴婢打听到,宫中有两种说法。一说罗将军遇到醉酒地痞,不小心被刺伤;还有一说是部的军汉闹事,为鸣功劳不平,这才行刺将军。”

晚间才发生的事,一个清晨流言就已充斥宫廷,显然有人故意作为,而且用心险恶。听信第一个谣言的人,只能在庆城治安上做文章。可若信第二个谣言,在问罪之余,不免对罗云翦南行的功勋心存疑问。

子虞轻叹,出手就是一击必杀的行刺,行事周密。失败之后,立刻又传讯人宫,掩盖事实。这样的手法、速度,和在宫中的人脉力量,只不过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想。

宫女见子虞放缓了表情,放大了胆子又道:“娘娘,那唯一一个刺客活口,已经被敕令送交大理寺。只是听说审讯了一个多时辰,还上了刑,可还未开口。”

“若真是寻常地痞军汉,能有这样的骨气?”子虞冷笑。

宫女自知交差过关,顺势退下。

子虞一整日听着各色的消息往来。其间殷美人听闻兄长受伤未醒,哭哭啼啼来到步寿官诉苦,子虞安慰道:“付出总有回报,他的伤不会白受。”这才将她劝走。

到了晚间,杨慈突然来到。

子虞微诧,“公公怎么不在御前伺候?”

“陛下担心娘娘,命人来看看娘娘的情况,”他笑道,“如此圣眷,小人在宫中多年,还未见过呢。”

子虞招呼他坐下,等宫女上茶后,才开口道:“这样的小事,公公何必亲力亲为。”

杨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的神色,说道:“罗将军特意嘱咐我看望娘娘,现在一看,娘娘气色还不错。”

子虞笑了笑,他又说:“娘娘可知,皇后刚才去了永延官。”

听他口气别有深意,子虞心下一紧,“是吗?”

“陛下疲于政事,并未宣召,”杨慈道,“皇后从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到了明天这个时候,娘娘或许会听到,刺客已经认罪,不是酒后闹事,就是因分功不平,蓄意谋害。无论哪一个,结果都是刺客伏诛。”

子虞静静地听着,神色依旧,“化解危机的能耐,不是皇后娘娘第一次施展。”

杨慈笑道:“都城之下,竟有凶徒当街行刺朝臣,已经够耸人听闻。再牵连后加,就成了宫闱丑闻,如果往下牵扯,就要扯出延平郡王南征回来后受伤,子孙断绝。从情理来说,郡王旧部心有不平,自行做出行刺之举,也不算离奇。”

“真是一出好戏,”子虞嘴角扬起,“郡王无辜,旧部有义,倒成全了一段佳话。”

杨慈端起茶瓯,喝了一口,平静地说道:“娘娘切莫说气话。以小人之见,行刺失败,后家进退维谷,已落下风,”他停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后家出了乱子,皇后有责,但是……”

“牵连之罪,还不足以让皇后一蹶不起,”子虞顺着接口,缓缓说道,“公公是在劝我谨慎。”

扬慈放心地一笑,“看来是小人多事,怕娘娘沉不住气。”

“我已忍了许久,不在乎再多等一段时日,”子虞的声音又缓又轻,似乎有些疲惫,“延平郡王已是废人,追责不放也于事无补,我不会把眼光放得这么浅。”

杨慈敛容,正色道:“娘娘胸中已有丘壑。”说完就将茶瓯一放,欲告辞离去。

子虞看着他背过身,不禁心生疑窦,还未细想,已经脱口,“公公。”

杨慈转身一揖道:“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公公对我和兄长都有大恩。”子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兄妹起于微末,就得公公指点,这样的恩情,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宫中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示好,所有的付出都要有所回报。杨慈与她非亲非故,关键时刻却总能与她站在一线。日后会索要什么代价?

杨慈躬身而立,神态恭敬,“小人十岁入宫,懂事起就未离开过宫墙,从未知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可偏偏这不算大的一块宫苑,小人也是最卑微的一个。这许多年来,小人想借助贵人一飞冲天,在他人困境时,也曾帮助一二。这许多人,多半半途夭折,剩下的富贵,也将小人忘之脑后。唯一对小人有所回报的,只有娘娘与罗将军。小人别无所求,只求成为娘娘左膀右臂。”

“若是我兄妹有朝一日失势,公公不怕清宫时被牵连?”子虞问。

“后家接连三代贵不可言,身边追随者不计其数,我去锦上添花又能得什么大用。娘娘是初升红日,小人能谋一处安生,日后前程才不可计量。”

子虞哧地一笑,想不到他比她更有信心。

杨慈的脸上一片肃穆,“娘娘应知,富贵不从安逸来,向来都是险中求。”

过了两日,子虞前去永延宫。

她一向极少踏足这处理政事的地方,连皇帝都觉得意外。他正好刚命人赏赐罗云翦大量金银财帛和珍稀药材,转头对她道:“已经让太医给他诊过,一月之内就可以恢复,来年的婚期不用延迟。”子虞早已得到消息,并不意外,笑着替兄长谢恩。

宦官来报殷相与大理寺卿觐见。

子虞自请回避,皇帝雍然道:“说起来事关你的兄长,一起听听吧。”

殷荣与大理寺卿并肩入殿,两人跪拜皇帝后发现旁边竟有妃嫔在座,都吃了一惊。殷荣首先发现是子虞,不动声色地视而不见。大理寺卿则目不斜视,把头低垂,只看着玉座前方。

两人正是为云麾将军被刺杀一事而来。

那唯一剩下的活口送交大理寺后,连夜突审,刺客都一言不发,直至动了刑具,刺客也只是咝咝喊叫,判寺立刻发现蹊跷,着医官查看,才发现刺客早被毒哑。又将五具尸体检验,除了两人,其余都曾服过哑毒。

上一篇:驸马圈 下一篇:红颜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