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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148)

他的仪器风发,风流倜傥,多情缠绵,难道真的已经成空?

连她都已经忘却,他还记着作甚?

“阿水……”他弟弟换一句,声音微微哑,微微虚,微微喘。

杨波再次抬头。

他点点头,目光笼罩而下,复杂,流转,交替。

杨波思量,身体却不由自主,起身,上前,到他脚边,蹲下,仰望他。

譬如还是昨日,她只是稚儿,他依旧潇洒。

阮承浩干瘦的手伸出,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手指碰到那凤冠,冰冷的冠因她的体温而温暖,那灿烂的翠色,将她的乌发映衬的越发黑亮顺滑。

她的眉眼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稍许的拉长,上翘,带着风情和妩媚。

已经是个女人了,嫁了人和没嫁人果然不一样。

自她嫁人以后,他都没再见过她。

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是不能见!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他自己与别人,于天下于杨家,于太子于她,都不能见。他扶住她,就如同扶触自己曾经最美好的一段岁月。

“阿水。”他轻唤,语气温柔似水,眼波多情流转。

杨波微笑。

“陛下."

“你怪我吗?"他问。

杨波还是一笑,点点头。

他也笑,是极。当年他来不及问阿沅,今日终于从另一人嘴里得到了答案。

“我也有不得已。”他又说。

杨波还是点头,但幽幽叹气。

“还是怨。”

他也点头。

“既然怨了,就怨到底吧。万般的罪孽,都随了我,随了我一个人吧。”

杨波摇头。

“陛下,冤有头债有主,一码是一码。”

阮承浩摇摇头。

“不,阿水。都是我,子不教父之过,都是我的错。今日,我不是君,只是一个父。”他捧她的脸,哀求。

杨波叹息,伸手捂住他的手,凉凉触感更胜以前。

他瘦了,愣了,快没活人气了。

“陛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提这些做什么呢。”

阮承浩握住她的脸,手如枯爪,肤如糙纸,捏的她紧,磨得她疼。

“阿水,你既然都放下了,可不可以……”

“不可以!”杨波猛的发作,一把撕开他两条无力的手臂,挣脱。别转头。

“为什么?我只求你去看看,看看而已。”阮承浩拉住她的手。

“看什么?看我最不想看的人?想起我最不想想起的事?有什么可看哦?那样一个丑陋的疤痕,我会觉得恶心,会恨不得……”她低吼,猛又停住。

乌黑大眼瞪过去,杀气毕露,怎么熬都熬不住。

“阿水,都过去了,他只是……”

“他只是一错再错,错到无可再错。”

“阿水,都是我……”

“我明白,都是你,陛下,无论哪一种错,背后都有你。”杨波瞪着他,黑白分明,清透见底。

阮承浩照见自己错愕的脸,眼神里泄露一丝慌乱。

“阿水,你……”

“陛下,我不傻,诚如陛下所言,子不教父之过。”杨波缓缓道。

“阿水,难道你不想……”阮承浩眼神闪烁,但到底没有退避,只是一些心虚,一些掩饰。

“我一开始不想,因为我不知。现在我知,但我已无从选择。陛下,你为何不放过我?”杨波质问。

阮承浩沉默,苦涩一笑。

“谁来放过我?”

“陛下,谁也没有不放过你,只是你自己不放过你自己而已。”

阮承浩笑了几声,苍白的脸潮红一片,气息立刻乱,急,促,喘息不已。

漾濞上前,伸手抚他背,又端起旁边的茶,递过去。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凝视。

“阿水,你为何又这般不放过我?”

“我只是见不得陛下你这般模样而已。”杨波淡淡说,面色怜悯。

阮承浩呵呵笑,低头喝了几口水,顺气。

杨波轻轻抚他的背,待他晃过来。

“阿水,我别无选择。那样一个孩子,怎么能存在?”他低头喘息,伸手摸过来,握住她的手。

“陛下,怎么不能?”

“你能,老六也能?”

“陛下,怎幺不能?”

“即便现在能,将来呢?”

“陛下,已经没有将来。你从不给任何大选择,你只给别人结局。”

“我是君。”

“是啊,你也只能是君。所以你当不了,一个好父亲,也当不了一个好情人,好丈

夫。”杨波轻叹。

阮承浩仰头,瞪着她。

“难道老六就能?”

“他至少当不了一个你这样的君,他会给我选择,给别人选择,给自己连择。”杨

波平静看他。

“阿水……”阮承浩目露伤感,哀求着她。

“陛下。”杨波不避不退,直白无疑。

阮承浩期望消退,归于死寂,落寞。低下头,怔怔看她一双纤白素手。翻转,手心里两个薄茧隐隐可见。

轻轻托过,呢喃。

“所以,你们都选他,不要我。”

杨波蹲下,仰望他。

“陛下,女人从来不需要一个君王,之需要一个夫君。”

“我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夫君,我只知道如何做一个君王。我时刻准备着做一个君王,从来没想过做一个夫君。”他看着她,低声表白。

杨波点点头,微笑。

“是极,所以我怎会要他?他简直就是另一个你,我不敢要,不想要,不必要。”

“可天下要他,我要他,文武百官和黎民苍生要他。”阮承浩急切说道,趋近她。

杨波退开一步,冷冷一笑。

“与我何干?难道陛下你要反悔?”

阮承浩苦笑。

“我如何敢。”仰头,看了看门外。

树影斑驳间,依稀可以看见一抹修长身影,来来回回。

“我是天,可他现在却是撑天支柱,定海神针。我如何离得了他,惹得起他。”

“那如今岂不是两全,我浑身上下了无纠葛,陛下也竟可以放心了。这件事,恐怕没有人想要再追根究底。时间一长,什么都湮灭了。”

阮承浩再次苦笑。

“这件事,我不究,老六不究,天下不究,可偏偏……”他看向她,停住不语。

“他推波助澜,难道还要究到自己头上去?岂不可笑。”杨波却不屑一顾。

“他不知道,昭示不全知道。以为那是老六的,所以才打错铸成。如果真的是……”他说道一般,又停住。

“知道了又如何?难道陛下还会让他乱来?难道我还能为这个迁就?不,不可能。”杨波头一撇,冷哼。

“是的,不可能。我正是怕他乱来,所以才……”

杨波皱眉。

“陛下你总有千般道理,但也总只为了自己的道理。”

阮承浩点点头。

“是的,我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阿水,你看,我今年才不过四十二,可已经半头白发。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含泪,指着自己的鬓角。

杨波怔一下。

“白发人送黑发人?”

“小炆……他昨晚……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突然……吐血不止,一直到现在 ……还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什么?”

“阿水,你只当可怜两个将死之人,只当是积德行善,只当是施舍给我们,去看看他吧,好不好?”他哀求,几乎要扑过去。

杨波忍不住后退,警惕,审视,狐疑。

“不,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她说。

“为什么?”阮承浩扑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质问。

“我不信你们父子,不信。”杨波决绝道。

阮承浩脸色死灰一下,目露绝望,消瘦的身躯一软,噗通屈膝跌倒。

杨波下意识的也屈膝跪下。

到底君臣有别,她已经逾越之极,不敢真大逆不道。

她这一跪,到让阮承浩绝望掣肘看到一线希望。他一把抓住杨波的衣袖。

“朕是天子,是君王,朕有圣旨。”杨波气息急促,挣扎一下。

“我有摄政王。”她咬牙切齿,咧嘴一笑,反驳。

阮承浩哼笑一声,额头上虚汗淋漓,可眼神却亢奋,精光一片,摄魂夺魄。

“太子死了,皇帝死了,你的摄政王也不会再存在,连同晋王也不复存在,你也当不成你的妇人,得不到你的夫君。杨波,你只配拥有君王,支配在君王之侧。你认命吧。”他恶毒道。

“胡说!”杨波奋力一扯,将自己的衣袖夺回。

“我们阮家还有谁?那高高在上的御座终究需要一个屁股去坐,杨波,你总要给我一个人,给天下一个人。”他嘶吼,伸手指着她。

杨波浑身一震,眨眨眼。

忽而她双膝一动,反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脸上诡异阴险一笑,眼皮一翻,清透乌眼转瞬就深不见底,漆黑一团。

“走,我给你一个太子去。”

阮承浩却又不急了,一把将她肩搂住,虚弱身躯依靠过去。

“阿水,你到底比阿沅强一些,只可惜……总贪恋那些不该贪恋的,妄想那些不能妄想的。”

“陛下,我从不贪恋从不妄想,我只是要的少,难道也是错?”杨波奋力将他扶起,冷笑。

“君王要你那么多,你却要的那么少,怎么不能妄想贪恋?”阮承浩虚弱低语,任她扶着自己重新回到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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