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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16)

我跪着,上头太监轻声来回走。

用眼梢瞄到他们给那太师椅铺上绣花团锦的垫子,脚下还摊上柔软的波斯毯。那莲花香案上摆了铜香炉,袅袅升起一股子暖香,沁人心脾。

估摸这次来的是个大人物。

不一会就听到有太监细声细气的唱。

“柳总管请。”

我头一低,不敢在瞄。

头顶上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有人落座,用手掸了掸衣摆,一双玄色绣银丝连枝牡丹纹的靴子搁在我头顶上。

“柳老爷喝茶。”有太监立刻奉上茶。

头顶上轻轻嗯一声,接着茶碗盖一掀,一撇,一阵玲珑之声。

好茶碗,我心底暗想。但随即又觉得无趣,自己生死未卜怎么还有这闲工夫管别人的茶碗。

那柳老爷喝了会茶,这才慢悠悠一句。

“下面跪着的是哪一个?”

嗬,感情您老人家还不知道要审谁呐?

不可能,做派而已。

我不敢抬头,规规矩矩跪着。

“小女子杨波,回禀柳总管。”

“嗯,到还识体。抬起头来。”那人又说。

我这才慢慢抬头,和他对了一眼,就又低下。

这人我知道,其实光听那句柳总管皇宫里就没人敢说不知道这人。但知道并不代表认识,认识那就是个交情了。

第一次见到柳总管是在大长公主的寿宴上,也就是我闯祸那次,孽缘的开始。柳总管大名柳如云,是陛下身边最宠爱的内臣,是大内的总管太监。

那天离得远,我也没看个真切,再说我一个女孩子家对个太监也没兴趣,自然不在意。

但今日算的上近距离面对面,虽然还只看了一眼,但还是很震惊的。

这个男人,姑且算男人,很是俊俏。

他和我在皇宫里见到的其他太监都不一样,他并不比那些太监壮,也不高,不胖也不瘦,不算白也不算黑。但就是不一样。

皇宫里的太监有两类,好看的不好看的。比如那些浆洗作和车水作的粗活太监,一个个都很难看,长得妆饰满脸武相,偏又拈着手指作兰花状,能呕你起一身鸡皮疙瘩。又或那些精细作的太

监,虽然文气些,但有些老的一脸折女里女气也够呕。还有些年轻的,又长得不错的,比如王德召和可喜之流的白白净净看着还算舒服。但奴婢就是奴婢,一身的媚骨卑颜,有点招嫌。

柳如云就完全不同,他长得好看,但不媚。即便脚踩着缠枝牡丹纹的靴子,但他就看不出半点女态。

端着茶碗低头看我的样子丝毫没有奴婢气,神情自若得体,很是舒畅恬淡。

他不像大内总管太监,倒更像是个文士。

但和真正的文士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他给人感觉似乎太静。不是安静不动,而是没有那种激情的感觉。

这人确实不同凡响,难怪父亲和哥哥们背地里骂他阉患,满朝文臣武将都对他有怨言,可陛下还是宠爱有加,弹劾的折子都一股脑退出来。

不过大概我看到他觉得太震撼,以至于他到底问了我些什么,我反而不记得了。

只记得他总不停喝茶,每次都是一小口。还有他手里那只金花红定茶碗,很是漂亮,衬得他那双手越发细白,跟玉似的。他手白,指骨纤细修长,但丝毫不女气,很是斯文的感觉。但这样一

双手端着那么一只金花红定茶碗总有种不搭的感觉,金花红定太富贵气,和他那一股子文气不搭调。

我有点想冲过去夺了他手里的那只红定,给他塞个龙泉或者建盏。

后来回到牢房里我想,我刚才可真是够无聊的。不寻思着好好回话以求脱身,却想着给他换个搭调的茶碗,真是秋后的蚱蜢,不知死活。

不过自皇帝喜欢用这一款的太监做大内总管始自文景帝,当年文景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惠帝用傅易青做太子大伴,这个傅易青就是个文士出身的大太监。

据说此人本事很是了得,深得惠帝和景帝的宠爱。后来景帝能一举除掉二王势力,也多亏了这个人的出谋划策。

不过内臣干政从来没有好下场,狡兔死走狗烹也不是新鲜事。终究景帝还是容不下他,但念在往日情分上打发去给惠帝守皇陵去了。至死也没能再回到大内,不过也算善终,好赖没身首异处

想当初这个傅易青帮着景帝和二王斗,到头来却和二王一个下场,全陪了惠帝。

哎,这天下的事情就是这么有趣。

后来景帝选得大内总管太监也是个文士模样的,叫茹建尧。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据说因为长得太俊俏出色还被朝臣抨击,那些士大夫就差没直接说这是个假太监,景帝贪人美貌暗度陈

仓。

为此后来这个茹建尧没少和这些士大夫们作对,大家每天见面跟打鸡血似的。

柳如云是茹建尧干孙子,犯了事才被贬到楚王府去。也算机缘巧合,当今陛下时年就是楚王。

后来楚王成了陛下,柳如云也就顺理成章做了大内总管太监。

这皇宫里弄个大内总管太监也搞得跟本传奇笔记似的,那叫一个曲折离奇。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爬上这个位置的都是能耐人,反正比我能耐。所以我觉得与其去琢磨该如何说给自己脱罪不如不琢磨。

是什么样就说什么样,把事实说清楚了就成。如果有人要害我,即便我说的天衣无缝人家也能往我身上泼脏水,如果没人害我,我不说也不会有人陷害。

反正我问心无愧,该咋咋的吧。

至平朝 19 出牢

在那个小牢房里又吃了四碗饭之后,第五碗端到手上时里面竟然有了一块胭脂肉。

我当时第一个想法竟然是有人要毒死我?吓得我捧着这碗饭满头冷汗直冒,一直捧到热乎乎的饭变得冰凉。

伸手抹了一把汗,我舒一口气。

多思多想,谁要害我?谁又敢在这宗人府里害我?我要是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看守我的上上下下谁脱得了干系?

如果真的是有了不得的人要我死,那我就算不吃这碗饭也得死,不过就是多几个时辰少几个时辰而已。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给你下毒死还是留全尸,一般只针对个人,不为难全家,算的上是恩典。

所以有毒没毒都还是吃吧,反正不吃白不吃,只可惜一念之差已经让我给生生端成了冷饭。这胭脂肉还是要趁热吃才好,不然太腻。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吃吧。

吭哧吭哧吃完了饭,我把碗筷在门口放好,躺到木床上缩成一团。

不多时竟然有人送来了被褥和枕头,把我吓了一跳。

按说大冷天睡了好几宿的光板木床一下子给我搬来被褥,我应该高兴才是。但我高兴不起来。

这被褥说明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我暂时死不了,但可能也出不去。

这还不如没被褥,至少说明上头没打算关我多久,在积极的处理事情。可被褥一来,事情就从急变缓了。

这下我可真睡不着,光木板上我虽然总是冻得只能睡半宿,可现在热被褥了我一刻也睡不着。就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刚住这小牢房的时候。

睁着眼到天亮,天一亮送早饭的就来了。雪白的米饭上照旧是一块胭脂肉。

这是养犯人还是养猪呐?

比有毒的我还吃不下,端着碗不是个滋味。

一开始受苦总想着能速决,即便是个死也不用关多久。现在看起来是个长时候,就难受。乾元殿里里外外那么大个地方我都觉得憋气,现在来回四步大,我就跟进了棺材似的。

对面就一堵墙,隔壁......

哎,我想起隔壁有人。

放下碗我趴过去,耳朵贴着墙听了会。

切,我这边是将死未死,隔壁那是死绝了,棺材里的千年老尸,从来没声响。

把饭三四口扒光了,碗扣在墙壁上用筷子敲。

没事我骚扰一下,就像有个动静。

没曾想隔壁没动静倒把牢头招来,是个凶巴巴很魁梧的中年女人,在门前大嗓门吼我。

“吵什么吵,活得不耐烦了。”

我用筷子指指墙壁。

“隔壁那人先敲的。”

“放屁。”那女牢头冲我大吼,眼瞪得锃圆。

“隔壁那是个聋子哑巴,没你这么会闹腾。”

我眨巴眨巴眼,把碗筷往门口一扔,缩床上不再言语。

牢头把碗筷搜走,骂骂咧咧走开,回头还恶狠狠瞪我一眼,嘴里叨念没见过我这种侯门小姐的,跟个疯丫头似的。

我心想这才是给你见识一下呀,不过想不到隔壁是个聋子哑巴,那日看了一眼长得还挺漂亮一女人,可惜了。

不过既然是个聋哑,那就没辙了,我就继续看墙壁扳手指头数日子吧。

人说否极泰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等我倒霉到了极点,这好运就来了。

有一晚我迷迷糊糊睡着,就被那凶巴巴的女牢头拍着门闹醒。

等我捻着眼翻开被子起来,就看到她卡啦卡啦把锁开了门一撩,身后蹿出两个太监,上来一左一右架着我的胳膊就往外提溜。

我当时心想怎么着,柳如云又要审我了?真难为他老人家,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办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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