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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公主(621)

与言尚垂下的目光对上。

一上一下,隔着窗,隔着夜,言尚和暮晚摇对视。

他看到她眼圈通红,看到她眼中的恨,看到她提着鞭子颤抖的手。

她眼中如同流着水雾一般,她坚硬冷漠,看着他的眼神又很疼痛——

羞辱。

一次又一次的羞辱。

言尚不在意,可是暮晚摇感同身受。他觉得海三郎只是一个少年,少年人恃才傲物,没什么值得在意;可是暮晚摇听到流言蜚语,看到他被人指点才不配位,看到海氏想踩着他上位……暮晚摇就痛苦,就难受。

言尚怔怔看她。

对他的羞辱,对她来说如火焚一般难以忍受。忽有一瞬,他理解了暮晚摇的在意,理解了她对他的维护。

言尚站在楼前,缓缓开口:“海三郎。”

原本发过难后、躲入秀才们的海三郎抬头,看向那立在窗前、青白长袍的青年。

言尚背对着所有秀才,背对着海三郎。他眼睛看着楼下的美丽公主,开口道:“你出题考我,看我配不配为主考官。但今年科考出题的人实则也不是我,考你们才华的人不是我。

“然我今日却想出一联,来考一考你。”

言尚蓦地回头,他温润如水、又清寒如电的目光凝视着海三郎。夜风吹拂他的衣袂,他朗声,让楼下的暮晚摇也听到他的题——

“我且问你,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云,一万年来观蜉蝣,谁翱翔?”

宇宙在天,俯看蜉蝣。何等气势,何等气魄。秀才们愣愣地看着言尚,首次在这位主考官身上看到凌厉的气场。

他们听言尚淡声:“我题已出,请对。”

第153章

写诗谁不会?

然诗中乾坤, 胸中丘壑,岂是只有诗才能写出来的?

海三郎少年多才,自幼有神童之称。但长安遍地, 何处没有神童?而能写出“一万年来观蜉蝣”这样气魄的言二郎,从那些神童中脱颖而出, 让海三郎格外不服。

但是再不服, 他今日也输了——他可以诗句华丽,可以谦辞工整,可以说言二郎诗作普通拙劣。可他对不出气势胜于、或者哪怕和“一万年来观蜉蝣”这样诗句气势相同的句子。

杏园宴上,众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个被言二郎挤兑回去的少年郎。海三郎失魂落魄,脸色苍白, 觉得自己输给一个才学平庸的主考官很难堪。但长安官场诸人想的却是, 能让脾气这般好、胸襟这般广阔的言二郎发火,海家完了。

不等众人再补救什么, 暮晚摇到了。众人见公主手里提着鞭子, 心中皆怯。然而暮晚摇心平气和, 对他们甚至笑了笑, 便走向她的驸马。

她刚进楼时煞气满怀, 想的是要替言尚出气。凭什么言尚要受他们的羞辱。但是言尚自己出气了,她现在已经有些心酸的释然了。

暮晚摇站在言尚,捏紧鞭子,唇颤了颤。她目中仍残留着痛苦的痕迹,望着他:“我们去向陛下见礼。”

言尚知道她想骂皇帝, 便对她一笑:“自家人,何必这般见外?”

他回头向身后相送的诸人拱了拱手,说自己不胜酒力,要和公主殿下回家了。

皇帝此时在紫云楼中, 偷偷观望了那边海氏对言尚这个主考官的不敬,一直不出面。皇帝听说丹阳长公主来了,头皮一下子发麻,觉得自己那个六妹会气势汹汹地来质问自己。

皇帝深觉得言尚年纪轻轻、官位这么高,被世家说两句也没什么。他这也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世家和寒门互相攀咬,他喜闻乐见嘛。

可是他到底心虚,听到长公主来了就坐立不安。然喝了两盏茶后,内宦告诉他公主和驸马已经走了,皇帝怔忡,一时间涨红了脸,深觉丢脸。

只觉得自己满心算计旁人都一清二楚,不过是看他笑话。

都在看他笑话!

可他装糊涂装了这么多年,一个皇子过得那般憋屈,他亦想好好治国……他的才能被岁月耗尽,他人至中年,庸庸碌碌,被那些位高权重的臣子们欺负,都不敢发作。

父皇当初是如何治理这天下的?为何那些大臣们怕父皇,却不怕自己?难道自己要大开杀戒吗?可是他现在都使唤不动人,把人杀光了,谁来替他干活?

……哎,还是言尚好。

无欲无求,替君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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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漆黑,华灯相照下,碧波红蕖,珊然可爱。

暮晚摇和言尚在宫人侍从的簇拥下,一路向停在杏园外的马车旁走去。他们走了一半。宫中内宦气喘吁吁地追上前,说言二郎受委屈了,陛下给言二郎赠了些良田良宅,地契已经送回公主府了。

言尚应付完这些内宦,借他们的口来宽慰皇帝,暮晚摇在旁似笑非笑,冷眼旁观。那传话内宦不敢对上公主的眼神,怕脾气不好的公主说出难听的话,让皇帝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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