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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方(11)

“好了,咎儿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尽快收拾出发,此地到楚都,还有几日好行呢。”

“好,一切听王兄吩咐。”

于是,几日后,这东桤国的两位皇子,又一次住进了楚国的驿馆。

两年未见,这玄武大街还如当日一般热闹非凡,街市上又飘起了粽香。在那边塞荒凉之地封闭生活里呆久了的咎便有些按耐不住了。哲太子却忙于与各国皇子使臣往来见礼,无暇顾及。

某日,天光晴好,咎换了白梅向雪的天青便袍,也不戴冠,宽绦束发,勒一条祥云托日的玉色抹额,摇着把鱼戏莲叶间竹折扇便往这玄武大街上来。韩瑞带了两名护卫跟着,也由得这世子爷自在逛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咎一边闲走,一边瞧着两边摊子上的风土物件,心下想起两年前的艳遇,便有些心痒。竟是下意识去找冰蓝色衣衫的人,想来也不会如此巧合,摇摇头就有丝遗憾。哲太子的话在耳边浮起,咎便思忖:难道,此番真的要讨个世子妃回去?心里有些半喜半忧。是时候要放个女人在府里遮人耳目了,不过,那个七公主可绝不是扮戏的好人选。虽然让自己有些动心,然而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整个齐王府的性命,绝然开不得玩笑。

正旖行间,忽然听到微有些嘶哑的声音: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咎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锐利的眸子。一个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花白发色,身穿阴阳无极袍,脚踏步云履,颌下,是一缕稀疏的山羊胡子。

韩瑞警觉的贴过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那道人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无惧色,很是坦然的望着咎。

咎上下打量一下道人,略勾了一下唇角,

“道长可认识在下?”

“并无相识。”

“那唤我所为何事?”

“贫道有一卦摊,见公子仪容俊美,气度非凡,想来定非常人,特来自荐为公子卜上一卦。”

“算你有些眼力!既知我家公子并非常人,怎还敢来叨扰?”韩瑞不怒自威,沉声道。

“虽然天生贵相,却在近日里有场大劫,不知公子可有兴趣听我详加一二?”

“放肆!”韩瑞瞪大了眼睛。咎却微笑着摆摆手止住了他。

“哦?那么以道长所说,咎该听些指点,方能妥当度过此劫了?”

“是。”

“嗯,也好,我便听你说上一二。”说着,咎偏身来至道人的卦摊前,撩便袍坐下,静等他开口。

道人面上略起了些笑意,坐在咎面前,拿过签筒。

“那么贫道先为公子卜一卦前程——”

咎却摆摆手,“不用,在下的前程自己会掌握。”

道人疑惑道:

“那公子要问何事?”

“姻缘。”

春日游

道人一惊,不解的望向咎,咎淡笑,“怎么?算不出姻缘么?在下现在可是最着意这件事呢。”

“非也。贫道只是不解,公子大难临头,不思如何度劫,反倒在意姻缘事?”

“呵呵,这前程,尽人事听天命,我也无心强求。纵然劫难当头,也只听天由命吧。而姻缘嘛,倒是让在下费神了。倾于心还是倾于谋,想听听道长高见。”

那道人闻听此,便将签筒置于咎面前,“既如此,贫道就不多言,请公子掣签。其实公子这前程,也倒与姻缘牵牵绊绊缚在一起的。”

咎听见此话,手一顿,面上却并无异色现出来。晃几下那个泛着古铜光泽的竹筒,就有一只签子落了出来。咎低头拾起,细看签子上镌的字,是一首虞美人:

皆道红颜覆国易,谁解情丝绕;

孤枕难解相思恨,直往天涯追向归日角。

脉脉情语转头空,莫道当日好;

忘却尘世痴情苦,留得身在且待春来早。

看完,咎依旧不动声色,将签子递于道人,“道长且解签看。”

那道人看完签子,随手掷回签筒,“以公子聪明,应是明白。这自古红颜多祸水,”说着停了一下,看了看一旁站着的韩瑞,摇摇头,“这天机还是不泄的好!”

咎听了,噎一下,气的笑出来,“叫我来卜卦的是你,说天机不可泄露的也是你。道长——”

话音未落,那道人突然抬手一指侧前方,“公子可是寻她?”

咎诧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忽见一道似曾相识的面容。脑中瞬间出来好些个场景。

街市上的冰蓝身影……

楚宫的后院……

秋千架上彼此气息相闻的亲密……

情急下,拔脚竟要追上去。跑了两步,突然省过来,这道人如何知道我在找她?他又如何认得这楚国深宫里的七公主?那句红颜祸水,还有签子上其义不明的一首虞美人……急忙回头再看,转眼间,那道人连同卦摊竟然皆不见了踪影!

当下,咎立在街市当中竟乱了阵脚。一旁的韩瑞也奇怪,“怪了,那臭道士怎么转眼不见了?”

咎稳下心神,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见那道士,就先往那人走的方向追过去。韩瑞连忙带人赶上,生怕人潮熙攘中世子爷有何闪失。

远远看见了,咎便不再慌张,放缓步子不紧不慢的跟着。时隔两年,虽瞧着有八九分像,也不敢就确定。身形自是变了,高了些,出落得削肩细腰,多了凹凸有致的韵彩。

嗯?凹凸有致?咎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的这个词唬了一跳,面颊就有些发涨。所幸韩瑞不太注意这些个,倒没看出什么。

走神间,几乎跟丢了人。

所幸,那人似乎也累了,进了一家茶肆。咎忙跟进去,看见她进了间雅座,二话不说,迈步去了隔壁的间里。

韩瑞跟了进去,两个护卫留在外面。小二进来问了茶汤。不一时碗盏奉上。韩瑞虽是护卫,也懂些艺道,三下两下给咎的紫砂盅里斟好了茶,咎的心思却并不在此。

环顾下四周,咎起身推开了临街的窗户,很惊喜地发现一楼屋上竟有一层瓦檐。一手撑了窗台,纵身一跳就翻了出去。韩瑞大惊,“世子爷!”

“嘘——”咎站在窗外以食指立于唇间示意。韩瑞不解,却也不敢再出声。咎转身背贴着墙壁挪动几步,就从隔壁的窗户里瞧见了里面的情景。

迎面看见的果然是一张熟脸,可并不是七公主,而是她宫里那个能用泥哨吹小曲的宫女灵儿。依然是可爱圆脸上一幅顽皮的神色,叽叽喳喳些不着边际的言语。而咎想看个仔细的人却是背对了他,看不见脸面。

咎暗忖,贸然进去恐怕会惊了人家,叫喊起来没的惹些麻烦。便退几步又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里翻了回来。韩瑞连忙接着,

“世子爷您可小心点,这掉下去可不是玩的。”

咎无心应答,吩咐他叫了小二进来。二话不说,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小二受宠若惊,摇手摆头一时不知道是道谢还是推辞好,真没碰上出手如此阔绰的主儿呢。

咎挂了个讨巧的笑,

“小二哥,我与隔壁两位姑娘是旧相识,这多日未见,想去给她们个意外之喜。不知道可否借你这行头一用?”

小二一听,觉得这银子有了留下的理由,忙不迭答应:

“行行行,当然没问题。那二位姑娘点了碧螺春,小的这正要送进去,公子尽管去。”说着放下手里的茶盘,把身上的短褂和头上戴的二折帽脱了下来。

咎也不脱衣物,就把那粗布短褂罩在袍子外面,把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抹额,端起茶盘,开门走出去。韩瑞一旁看见,只当他又淘气,无奈的摇了几下头,不去多管了。

咎到了隔壁门前,咳嗽一声,换了小二的语气,嬉笑着说:

“二位姑娘的茶到了。”

“送进来吧,只管在外面啰嗦什么?!”灵儿的声音。

咎便推开门,托着茶盘进去。到了桌子前,把茶壶茶碗一一摆好,偷偷抬眼看了看灵儿对面坐着的七公主。手下一抖,差点泼了茶出来。

两年前略圆些的双颊现在完全收尖,连上下巴形成一个完美的弧线;挺直细巧的鼻梁配合略薄却润泽的双唇;星眸因为睫毛的浓密而更显深邃,两道直眉一如墨画;秀发如檀,肌肤胜雪,好一道绝世的容颜。

“喂!你看什么?!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们小姐是谁吗?”灵儿看见咎失态,手拍了一下桌子叫嚷。

“灵儿!”天曦阻了她一声,咎忙低下头。

“好了,你斟了茶出去吧,我们自己来就好。”

咎答了一声“是。”便开始斟茶。

自来都是下人做这些粗使,咎也习惯茶来伸手,这番换了他亲自来,不免笨手笨脚。一个不小心滚热的茶汤溅了手上,烫的他一缩手,口里冒出“嘶”的吃痛声。天曦却看出了端倪:一个跑堂役使的店小二,怎的手上这般细皮嫩肉?而且无名指内侧关节处竟有一层薄茧,这应是常持笔的人才能有的。抬头望他脸上看,咎虽然低了头,也瞧见了鬓边耳后修的极为精致的发际,分明是王公贵胄的标志。遂低声喝问:

“你是什么人?”

灵儿见问,更是逼到咎眼前来,“你是谁?”

咎见瞒不下去,也并未打算久瞒,便抬起头来,挂一个和熙的笑容,“天曦公主好久不见。不知别来可曾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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