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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98)

“我的青儿……”她微垂双目,心有一恸,一丝鲜血自唇角徐徐蜿蜒而下:“不错,是我下了致命的鸩毒,可是皇后自己也早在药里下了毒药,不过是毒不死人罢了,青儿若服下暂时也看不出什么异状,可那药损人心智,青儿长大之后也会变得跟殊儿一样……还有殊儿,我怀殊儿的时候误服的那剂堕胎药其实也是皇后命我的侍女下的,她还把罪推给李妃,好个一箭双雕……既然如此,我便索性在青儿的药里下鸩毒,让这狠毒的女人早些得到报应……”

完颜晟蹙眉问:“你又怎会知道她这些事?”

“你们会买通我的人,却想不到我也能学会这招么?”玉箱淡淡扫视完颜晟及宗磐,微扬的双眉衔着分明的鄙夷:“你们金人也会卖主求荣。”

完颜晟与宗磐对视一眼,额上几欲迸裂的青筋显示了他们渐升的怒气。

“娘。”异样安静的殿内忽然响起一声稚嫩的呼唤声。众人闻声寻去,却见发出此声的竟是躲在角落处的乳母抱着的殊儿。

玉箱亦讶异,这是殊儿首次开口说话,且是唤她。

殊儿自乳母怀中挣扎而下,迈着不稳的步伐蹒跚着朝玉箱走来,小口中仍一声声练习般不停地呼:“娘,娘,娘……”

玉箱微微笑了,朝他伸出右手:“来,殊儿……”

殊儿继续一步步走近,玉箱的笑意亦加深,脸上渐有了一抹明朗的光彩……

“噌”地一声,是利刃出鞘,随即银光如闪电横空,一挥而下,激起一片血光。

鲜血溅入玉箱眼中,她下意识地闭目,耳边响起的是柔福的悲呼,待睁开眼时,她看见的是倒在血泊中头颈被刀砍断的殊儿——那幼小的孩子甚至还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呼喊。

只一瞬间,最后一丝血色自脸上褪去。柔福紧搂着她,柔福的泪滴在她发际,而她无语,亦无泪,只怔忡地凝视血泊中的儿子。

宗磐神情倨傲地拭了拭佩刀上残留的血迹,再对完颜晟一欠身:“父皇,我杀了这个贱人的儿子,你不会怪罪我罢?”

完颜晟大手一挥:“无妨。这南朝女人的孽种留下早晚也会成祸害,何况还是个傻子!”

玉箱忽地直身坐起,俯身以手摸了摸面前的殊儿,然后引回手,看看满是鲜血的手心,静默片刻,再徐徐转过将血红手心朝外,盯着完颜晟,一字一字,清楚而决绝地说:“我死之后,必为厉鬼,徘徊于上京宫阙间,无论昼夜。等着看比女真更野蛮的铁蹄踏破金国江山,等着看你们金人为奴为婢、身首异处,遭受比宋人更悲惨万倍的痛楚!”

宗磐怒不可遏,亮出佩刀,就要砍下,但被完颜晟一挡,冷道:“朕会命人把她拖出去,在宫门外裸身凌迟处死。”

“瑗瑗……”玉箱似虚脱般重又倒地,却依然镇定地睁目看柔福,捏了捏她的手,仿若鼓励地笑笑。

柔福噙着泪,郑重点头,然后双手握住玉箱胸前的刀柄,猛然拔出,再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高高举起刀,用尽全身力挥下,整段刀刃,完完整整地没入玉箱体内,不偏不倚,所刺之处,是玉箱的心脏。

玉箱全身一震,旋即恢复宁静神态,默默躺着,连一声呻吟也无。双目半晗,眼波迷离地投向上方,似透过那积尘的穹顶看到云外三春明迷、红尘缱绻,她微笑,帛裂玉碎的美是她最后稀薄的快乐。

死亡的迫近使她不堪重负地侧首,双睫一低,一滴清亮的泪自目中零落。

“爹……”她轻轻地唤。

那是她遗于世间最后的声音。

14.夜阑

柔福把刀拔离玉箱身体,整理好她的衣服与微乱的发,让她以安详端雅的姿态躺着,自己默默跪在她身边,久久凝视着她。一道灰色阴影渐渐趋近,挡住柔福面前光线,她抬头,完颜晟指向她的剑刃在她脸上映出一道寒白的光。

她直视这魔般男人,毫无惧色,无尽恨意点燃眸中冰冷烈焰,她从容而坚决地再度握起身边犹带血痕的银刀,站起身,扬起手,一粒刃上血珠陡然惊落,刀尖亮了亮,随即急挥而下,刺向自己的腹部……

一支有力的手及时截住她的腕,另一手迅速夺过她手中的刀,抛于地上一脚踹开,宗隽顺势从柔福身后将她一把箍住,她下意识地挣扎,他便加大束缚她的力量,并腾出一手紧紧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任何话。

完颜晟不垂手中剑,依然指向他们,微微抬了抬下颌,冷道:“宗隽,让开。”

宗隽并不放手,亦未移一步,对完颜晟说:“郎主,此事与她无关,请放过她。”

“无关?”完颜晟一哂:“她是赵妃姐妹,又常与赵妃来往,谋逆之事她也难脱干系,何况又在殿上做出这等嚣张行径,刺死赵妃让她早得解脱,你说,朕饶得了她么?”

宗隽正色道:“她虽是赵妃从姐妹,但素不喜赵妃平日作为,已久不与其往来,谋逆之事她半点不知。她本性纯良,做出今日之事全是出于姐妹亲情,且其行为一未危及大金,二未伤及龙体,郎主有天子胸襟,必不会把这小女子这点不敬放在心上。”

当下情景令宗磐想起昔日与宗隽争夺柔福之事,便颇为不快,有心落井下石,在完颜晟身边侧目瞧着柔福开口道:“这女子目光狠毒,更甚于赵妃,只怕将来会做出些更祸国殃民的事,不如早早杀了干净。”

“她只是我一姬妾,手无缚鸡之力,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宗隽力辩:“郎主若放过她,我自会将她锁于府中惩治管教,以后让她远离宫禁,若她以后再触怒郎主,宗隽愿以死谢罪。”

完颜晟并不理睬,只重复那句冷硬的话:“宗隽,让开。”

宗隽摇头,而柔福始终不断挣扎,两足狠狠在宗隽身上乱踢,想使他放开她,被捂住的嘴里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宗隽心知那必是些咒骂痛斥金人的言语,更不敢有一丝松懈,牢牢锁住她的嘴,极力护住她系于一线的生命。

完颜晟再不多说什么,振臂挺剑,朝宗隽搂住的柔福胸前刺去。

宗隽不及多想,立即搂紧柔福背转身向一侧闪避,但剑已逼近,终究无法完全避开,那剑便一下刺在宗隽的右臂上。

他一痛之下身体不禁颤了颤,却仍不放开柔福。

完颜晟引回剑,看了看剑尖宗隽的血,叹道:“当年随先帝灭辽的八太子完胜而归,也不曾被辽人伤及分毫,不想如今竟会为一个南朝女人不惜以命相搏。”

宗隽淡淡一笑,还以身挡住柔福:“她是我的女人,又没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为何不救?”

柔福暂时静默,两行泪倏地坠下,分别滑过宗隽的手背与手指,他觉察到那液体温度灼热,便像是被烫了一下,心底忽然微微一震。

柔福又开始不甘地挣扎,不住左右转首想摆脱他手的控制,他叹了叹气,不顾手臂上流淌的血,坚持一手箍住她腰,一手紧捂住她口鼻,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他加大的力道减少了她所能呼吸到的空气,郁结于心的怒气烧火了脸庞却找不到倾吐之处,她渐渐不支,手脚发软,意识渐模糊,终于窒息。

她在夜半醒来,周遭漆黑,感觉阴冷。

她伸手以探身边物,却触到一人。他当即坐起,握住了她的手。

那熟悉的触感,和这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使她瞬间明白他是谁。她呆了呆,问:“我是不是死了?”

他说:“有我在,你不会死。”

她睁大眼睛想极力看清周围环境,但一丝光线也无,令她被迫放弃这个尝试,垂目问:“这是什么地方?”

他平静地告诉她:“宫中牢狱。”

逐渐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倒也不诧异,惟想起他时才又不解地发问:“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在黑暗中笑了笑:“如果我不在这里,我不敢保证你还能从这里出去。”

完颜晟始终不肯放过她,即便见他不惜流血相护,亦称要将她收监治罪,而他知道将施加到她身上的任何刑罚对她来说都将是毁灭性的灾难,此刻离开她,就等于放弃了她,所以他决定随她留下,那怕是留在宫掖间的囚所中,他会有时间去想怎样把她平安带走。

她便沉默,须臾忽然惊问:“我的姐妹们呢?她们被放出宫了么?”

他有片刻的踌躇,不知是否该告诉她真相,握在手心的她的手许久也仍冰凉。她执着地追问,他终于还是照实说:“郎主说凡平日与赵妃往来密切的赵氏女子都要株连问罪,你那些姐妹,大半被缚于庭院中,以棒敲杀。”

深黑的夜令他无法看清她此时的表情,而室内一片寂静,她未发出任何声音。他以手去探,才发现她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她恼怒地侧首避开他的轻抚,道:“你何苦救我?这样的日子多活一刻也是折磨。”

“一定要找个救你的理由?”他想想,微笑道:“我还想喝你点的茶,你的小命,你自己不知道珍惜,那我只好替你珍惜。”

她又久久不说话,只埋首于膝上,隐有啜泣声传出。如此良久,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便问:“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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