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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4)

第三日王雱与王安石一起进宫面圣,黄昏才归,回来后一直在书房闭门疾书。庞荻独自先睡。半夜醒来,也不知是何时了,发现枕际无人,便起身前去书房查看。

他果然还在书房里,因太过疲倦,便依在榻上睡着了,身边堆满书和写下的手稿。庞荻细看,发现是《诗》、《书》、《周礼》等书和他协助其父撰修的三经新义,心知他定是在面圣时被皇帝问及变法的理论依据,所以回家急着撰写新稿以供圣阅。

找来绣被给他盖上。只见他双眉紧锁,梦呓中所念及的仍是三经语句,庞荻不禁莞尔,心想以前一直以为他不过是个自恃风流的才子,如今看到他如此专注于关乎国计民生的事业,才发觉这才是他真可爱之处。

天明后王雱醒转,一开眼便看见庞荻坐在他身边细阅他昨晚写的文章,见他起身,便浅笑盈盈地问:“我让侍女进来服侍你梳洗。”

王雱这几日颇劳累,刚醒过来仍觉有些头晕,于是牵过妻子的手说:“待我再躺片刻。

庞荻笑道:“呀,哪有如此赖皮的!那你先把药喝了吧。”

王雱从小便终日与药为伍,深感其苦,一听之下不免面露厌恶之色。但看妻子如此关怀,却也不忍拂了她的意,只好勉强答应。

庞荻把药端来递给他,然后看着他等他喝。王雱低头看看汤药,忽然伸手一指庞荻身后,故作惊诧状,道:“阿荻,快看你身后是什么?”

岂料庞荻并不回头,却皱眉斥道:“别玩这招了,婆婆早就告诉过我你经常这样做,待人回头后就把药倒进花盆里,骗局如此老套也不知换换新的。快快喝了!”

原来王雱果真是想趁其不注意把药倒掉,但既被识破只好乖乖去喝。

他此刻身披一件白色宽大晨衣,睡了一晚,头上的束带已经散了开来,一头长发带几分凌乱地披泻而下,直达腰际。他喝完药,然后伸出右手,用衣袖缓缓点拭唇角,广袖轻扬,姿态优美之极。

庞荻见他喝完,含笑问:“药苦不苦?”

王雱扬眉笑道:“娘子何不亲自一尝。”

庞荻低头看看碗,发现药已被饮尽,便道:“哪里还有可尝的?”

王雱笑容不减,一面说着:“这里还有。”一面一把把她揽了过来,作势往她唇上吻去。

庞荻惊叫一声,挣脱开来,满面绯红。

王雱哈哈一笑,不再逗她,转身从身边拿出一个匣子,从中取出一个花钗冠,对庞荻道:“这是昨天我入宫面圣时皇上赐给你的,花钗八株,皇上说皇太后对你赞誉有加,听说你出阁嫁给了我,因此特别嘱咐过破格赐你二品命妇花钗冠。”

原来当时命妇冠饰花钗冠有严格限制,一品命妇为花钗九株,二品命妇为八株,三品为七株,依次递减。王雱当时官衔为崇政殿说书,按理其妻品级不应是二品,所以这属破格赏赐。其实王雱博学聪颖,大胆敢言,其父的谋略很多是由他所出,甚至连王安石呈给皇上的奏折大多都是口授后由儿子整理笔录的,是变法的一大主力,时有“小圣人”之称,官职本不应低,但本朝定例执政子不能预选馆职,王安石恐招人闲话,所以一直没提拔王雱升职,后王雱直问其父:“虽不能预选馆职,但宫中的经筵讲学也不可参预么?”王安石又虑道:“朝臣才说过我多用私人,若你又入值经筵,恐益滋物议了。”于是王雱笑道:“父亲这般顾忌,所以新法不能遽行。”后来因王雱所做的策议及《老子训解》印刷成书后流入大内,被神宗阅见,颇为叹赏,变法党人邓绾、曾布遂乘机力荐,神宗召雱入见,雱应对得体,颇合圣意,这才授了太子中允及崇政殿说书之职。

庞荻接过钗冠细赏。

王雱想想又问:“皇太后对你赞誉有加,难道她曾见过你么?”

庞荻便把当初入宫之事告诉了他,但把提到岐王之事略过未说。

王雱何等聪明,微微一想便知其意,于是笑道:“原来我是把准王妃给抢了来。”

庞荻瞪了他一眼,闲闲地说:“是呀,我正后悔着呢。”这两日相处下来,她觉得丈夫随和亲切,所以也渐渐学会与他开玩笑了。

王雱笑着起身,接过钗冠道:“来,我给娘子戴戴看。”

正准备给庞荻戴钗冠,忽见窗外有一名侍女端着待客的茶走过。王雱心道:“如此清早会是何人来访?”于是叫住侍女寻问。

侍女答说是监察御史程颢大人来访,正与宰相大人在花园池边议事。

王雱一听立即大步流星般朝花园走去,既不束发洗面也不换上正装,一任长发与晨衣衣袂迎风飘扬,手中还持着庞荻的钗冠。

庞荻心道哪有这样见客之理。想想毕竟不放心,便随后跟了去。

走到程颢面前,王雱并不行礼,只直问父亲:“父亲在议何事?”

王安石道:“正为新法颁行,人多阻挠,所以与程君谈及。”

原来新法颁行后效果不太好。新法本意甚好,但尚不周全,下面的官吏利用新法漏洞欺上瞒下,鱼肉乡民,人民大受损害,叫苦不迭。现在朝中之臣敢直言劝谏者不多,但几位老臣,如韩琦、富弼等仍坚持上书,吁请皇帝停止使用新法。王安石手下官吏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只一味说新法实施后的好处,所以他与儿子都不知道民间实际的疾苦,只道是旧臣们刻意阻挠报复。程颢本来支持王安石变法,但看情况不妙便来与王安石商议,问是否暂时停止实施最主要的青苗法。

故此王雱闻言即怒,睁目道:“这也何必多议!但将韩琦、富弼两人枭首市曹示众,不怕新法不行!”

王安石见程颢在侧,儿子这样直言多有不便,忙道:“儿说错了。”

王雱并不顾及程颢,继续道:“我没说错!若要新法顺利实施,必要先诛除异议者,古今亦然。”

程颢恪守道学,见王雱这副疏狂模样,心中本已很不舒服,后听了他如此说话,更是按捺不住,便冷道:“方与宰相谈论国事,子弟不便参预。”

王雱闻言对程颢怒目而视,几欲挥拳相向。他向来很厌恶这个道学老夫子,见他如此轻视自己,愤怒之极,他肤色本就很白,此刻气极,青筋一齐突出,清晰可见。

此时他父亲看见庞荻跟在其后,忙说:“阿荻还不扶你相公回房梳洗!” 

王雱对庞荻一向温言款款,笑语吟吟,从未流露半点不悦之色,所以庞荻哪见过这等阵势,几乎看呆了,听见公公说话才回过神来,走到雱的身旁,拉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我们回去罢。”

看见妻子柔声相劝,王雱勉强压下满腔怒火,牵着妻子手拂袖而去。

回到房中王雱怒气未消,对庞荻道:“当今圣上广纳谏言、颁行新法、有志革新,堪比尧舜,而父亲也有皋、夔、稷、契、傅说等贤臣之才,可惜任何朝代都有小人,就是尧、舜在位的时候也不能无四凶。所以欲建盛世必要肃清四凶,这才是治国之道。”(尧、舜在位時地方上有四凶为害,人民饱受其苦。四凶就是驩兜、共工、檮杌、饕餮族。驩兜和共工结党、橫行乡里;檮杌個性凶暴;饕餮族经常打家劫舍,夺取人民粮食。舜下定決心,逐出四凶,把他们流放到边远地方。)

庞荻半晌不语。

王雱追问:“娘子不同意么?”

庞荻答道:“我只是觉得相公适才说的若要新法顺利实施,必要先诛除异议者,似乎与秦始皇治世之道相似。”

王雱道:“秦若非先有商鞅变法,后有始皇果敢立法治国,哪能平六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

庞荻本想说“惜秦朝二世而亡”,但见王雱正在气头上,觉说出无益,只徒增他怒火罢了,因此隐下不说,另寻话题好言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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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5-24 17:08 2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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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4):冶游

2003年03月10日09:35:35 网易文化 米兰Lady

冶游

如此又过了几日。一天午后,王雱命人为他准备外出的衣服,丫鬟拿出好几套,他抬眼看看便挥手说:“洗过一两遍,颜色暗了。”待拿出一袭新袍,他还是摇头:“去年缝好没穿的,现在式样太旧,已不能穿。”最后取出前两天自城东最著名的裁缝谢金娘处订做好的新衣,颜色清亮、裁剪新颖、做工经常精致,他这才终于肯穿。然后又叫人取出薰香炉,仔仔细细地为衣服熏香。

庞荻看他样子不像是要进宫,若说访友他态度未免也太过慎重,很是疑惑,最后忍不住问他:“相公意欲何处去?”

他整整熏好的衣袖,施施然回过头来,微笑道:“青楼。”

庞荻只疑是自己听错,皱眉道:“什么?”

王雱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际悠悠笑道:“青楼。秦楼楚馆。烟花之地。”

庞荻未嫁之时已隐约听说过他性好冶游,常与名妓饮酒唱和,但没想到他竟如此放肆,公然清楚明白地对她说要去青楼。

一时怒极,反而无话可说。

他说了一声“我去了”便轻摇折扇朝外走去,仿佛只是去踏青游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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