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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55)

韩绛立即劝道:“臣自感能力有限,继续占据同平章事之位恐会有负陛下期望。惠卿虽有能力但行事不够稳重,爱显露自己居功自傲,比起王相公毕竟逊色许多。如今‘天变’危机已过,无人再会就此嚼舌,陛下不如把王相公召回,重助陛下推行美政,继续修撰《三经新义》,于国于民于后世都是大有益处的事呀。”

赵顼目露喜色,颔首道:“朕也想调他回来。难得卿不计个人名利甘愿舍相位让贤,如此大度,朕岂可不准卿所奏?”

赵顼很快遣使前往江宁召王安石回京复相。王安石并不推辞,立即举家由最短捷径赶往汴京,七天后到达。熙宁八年二月癸酉,在罢相九个多月后,观文殿大学士、吏部尚书、知江宁府王安石复以本官同平章事。

进香

一连几夜王安石与王雱都泡在相府书房里看这几月的政事资料与各地官员上呈的奏疏,发现奏疏中有不少都是反对吕惠卿执政期间推行的“手实法”的。

手实法是吕惠卿在熙宁七年十月采纳弟弟曲阳县尉吕和卿的建议推行的另一项“新法”:令民间田亩物宅、资货畜产均估价报官,酌量抽税,隐匿有罚,揭发有赏。主要针对“五等丁产薄多隐漏不实”,即要向农村贫困的农户增加赋税。经过一场旱灾这些农户早已贫困不堪,如何能再忍受这样的盘剥。各地上呈奏疏中反映民怨者比比皆是,当时已从杭州移知密州的苏轼也愤然写成一篇《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表达他对“手实法”的忧虑和不满,并公开拒绝在密州治下执行“手实法”。

看了这些奏疏王安石按捺不住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向贫户收税竟收到了家什、骡马、猪豕、牛羊、鸡鸭的头上,如此苛税盘剥百姓的法令也敢称新法么?”

王雱也应声道:“吕惠卿如此倒行逆施根本是曲解了我们变法的目的,变法首先旨在富民,再由富民而强国,而他一味急于敛财而不顾实际民生强行征收如此苛税实在有违变法初衷。更严重的是,他那隐匿有罚,揭发有赏的规定导致百姓相互猜忌,邻里相互戒备,世风日下,人民对新法大为不满,累及青苗、募役、市易、保甲等法令的推行实施,这样下去如何得了!父亲应该设法削他的官、废除此法才行。”

不过王安石却有些犹豫了:“惠卿在我罢相期间做的事虽然很不稳重,惹来许多非议,但他毕竟为变法大业做过不少贡献,不能轻易将他罢贬。”

王雱皱皱眉又欲开口,不想此刻雯儿却从门外探头进来,笑问:“爹和哥哥是否在谈吕惠卿的问题?”

王安石斥她道:“我们是在商议国家大事,你一个女儿家不必多问,快回房读书去。”

雯儿却不管不顾地走了进来,扬眉道:“正巧女儿也知道一件关于吕惠卿的国家大事,爹想不想知道呢?”

王安石父子相视一眼,均觉奇怪,便命她快说。

“今日朱婕妤派心腹太监来告诉我,”雯儿压低声音,换上一幅尽量严肃的表情,说:“在皇上降旨召爹回京前一天,吕惠卿曾深夜晋见皇上,呈给皇上厚厚一叠折子,大多是攻击爹以前执政期间的疏漏之处的奏表,是当初被爹扣下不让皇上看的。吕惠卿自己也把爹的过失列了出来,很长一篇呢……”

赵顼接纳韩绛的建议准备召王安石回京,然后立即便把这消息告诉了吕惠卿,满以为他可以重新与恩师共事会很高兴,但吕惠卿闻言愕然,然后勉强赔笑附和两声便告退了。回去之后立即搜罗整理出历年来王安石理政失误的“奏表”,以“完善东府理政程序”为由深夜进宫求见皇上,劝赵顼收回成命不要召回王安石。

赵顼乍见这些奏表确有不快,但凝思片刻后展颜笑道:“多谢卿直言相告,这些奏表朕会细看,待安石回京后一一提醒他,让他有则改之无则嘉勉。”

吕惠卿大失所望,悻悻而退。

当晚朱夕蝉陪侍于福宁殿,这一幕尽入眼底,所以在王安石一家回京之后便遣人将此事告诉了雯儿。

王安石大感震惊:这就是他多年深信不疑的得意门生和得力助手!仅仅是执政短短几月后那处于权力颠峰的快感和急速膨胀的欲望就使他丧失了做人起码的道义良心,对辛苦培养他的老师做出此等忘恩负义之事。世事瞬息万变难以预料,而人心更是莫测,曾经对你那么顺从的人却可以在转眼之间隐去和善的笑容对你露出一嘴獠牙。

王雱冷笑道:“原来安国叔叔没有说错,吕惠卿果然是个佞人,在害死叔叔以后他就把矛头对准了爹。”

但略微镇静下来后王安石摆手止住了儿子后面的话语,叹道:“雱儿不可轻举妄动做事针对他。现今旧党势力未灭,正盼着新党出现内讧之乱。吕惠卿已渐渐培养出了依附于他的党羽,不是那么容易能连根拔除的,如果我们硬与之争斗只能让旧党坐收渔人之利。”

王雱颔首,目中却流出两道锐利精光,道:“现在时机当然尚不成熟,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他知道背叛爹的下场是什么。”

王安石转头看雯儿,忽然怒道:“你怎么认识那个朱婕妤的?小小年纪居然知道在皇上身边安插耳目,与内宫嫔妃结党营私,这是所有君王最忌讳的事。何况你还是我的女儿,被人知道如何得了!以后不许与朱婕妤联系了,好好在家待着,过几天给你寻门亲事早日嫁掉算了!”

雯儿先是一愣,转瞬也生气道:“好心没好报,早知我就不说了,看爹还会被吕惠卿蒙蔽到几时!”然后摔门而出。

王雱立即起身疾步出去追她。拉住她笑说:“不要理爹,妹妹做得很对,以后多与朱婕妤来往,听到什么就只管告诉哥哥,让哥哥来处理。”

雯儿仰首笑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哥哥要怎样谢我呀?”

“这可难了,寻常物品妹妹必是看不上眼的……”王雱故意低头锁眉作沉思状,须臾大睁双眼像是突然寻到个宝贝一般,笑着对妹妹说:“妹妹将满十七岁了,哥哥给你寻个如意郎君如何?听说中书舍人蔡京的弟弟蔡卞玉树临风、十分英俊,才学是极好的,更写得一手好字,年纪又与你相当,不如我向他家透露一点意思让他上门来提亲……”

“呸!我才不要!”雯儿怒啐哥哥一下,红着脸跑开,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王雱朗然一笑,转身回书房。

庞荻在上次公公罢相后曾暗自许下一个心愿,希望上天保佑公公复相,再给他们父子一次实现变法理想的机会,若此愿达成必前往大相国寺进香还愿。所以回京第三天她不顾北风恻恻、天气尚寒,只带了丫鬟绿袖便乘轿去大相国寺进香。

大相国寺原本是魏公子信陵君无忌故宅,后经历代君王改建而成,地处东京市区中心,南临汴河、西近御道,东北两边都是繁荣的市易商业区,是东京城内最大的寺院,宫廷的许多佛事及祈雨、赈济灾民乞丐等活动大多都在此举行。

还未走到寺前庞荻就发现今日寺院大门竟然大开,知道有些不凑巧,想来今天是不会得以进去烧香的了。因为当时大相国寺一般时候不开大门,进香者由侧门进,在其三门阁及资圣门各有金铜铸的罗汉五百尊及佛牙等圣物,只有在举行斋供或重要佛事的时候,请得皇帝的圣旨才能打开大门。

而今门前排列着许多僧侣,拦着进香的人请他们回去,说今日有皇室法事,进香须改日来。

庞荻上前问一个和尚是在为谁做法事,那和尚答道:“今日是舒国长公主家的小公子生忌,皇上特意下旨在本寺为公子做法事超度祈福,所以一般香客不便入内。”

“舒国长公主!”庞荻十分惊讶:“公主的公子已经过世了?”

和尚见她神情有异,遂问:“施主认得舒国长公主?”

庞荻颔首,问他:“公主现在寺中吧?大师可否帮我通报一声,说同平章事王相公家少夫人求见?”

和尚答应,进去通报后过来请庞荻入寺。

公主孤然立于院中,身躯虽有雪裘素衣包裹却仍是掩不住地娇怯单薄,那厉风袭来她便微微而颤,双手合什微闭双目,随着两旁和尚的诵经声默默祷告。

庞荻走到她身边,一福行礼,轻唤一声:“公主。”

公主立即伸手将她挽起。两人相视,不觉都是一惊:她怎么变得如此憔悴瘦弱了?

“公主,听说今日是小公子的……”庞荻见她如此忧伤失神,忽然不忍心把那“生忌”二字吐出,再次提醒她儿子已夭折的事实。

“生忌。”倒是公主自己补充说出来。很是无奈地凄然一笑,道:“我儿子彦弼已病亡好几月了。”

庞荻一时也想不到该怎样安慰她,只轻说一声:“公主请节哀。”心里是真的为她感到难过。想起上次在问星楼上赵颢跟她提过公主的儿子病了,没想到事隔不久这孩子竟会不治而亡。

“唉,节哀。”公主叹道,语气有绝望的悲凉:“有些事是注定会使你哀一辈子的了,要节也节不住。”

庞荻细品此言,只觉心有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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