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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60)

吕惠卿听闻皇上有宽贷苏轼之意大感不妙,立即招集党羽要他们再细看《钱塘集》寻找“反诗”,另外,也开始再设新计陷害苏轼。他如此忌恨苏轼倒也不仅仅是苏轼与他作对不推行手实法,苏轼才高声誉好,连两宫太后、甚至皇上也经常称赞,若世事再变,王安石隐退,要再选执政大臣,说不定苏轼会在两宫太后推荐下重被起用,那他就会是影响他吕惠卿飞黄腾达的最大绊脚石了。所以,从长远计,现在应该坚决将他置之死地以绝后患。

他把目光投向了曾与苏轼有诗词唱和的歌妓身上。

一日午后,有一女子来到王安石相府门口哭着哀求,说要求见王公子。王安石在中书门下办公,而王雱这些日子频频往来于朝中权臣士大夫之家,此刻并不在,守门家奴便将此事禀告了王夫人。王夫人问那女子何种模样,家奴答说年轻漂亮,衣着入时,像是歌妓,王夫人颇为不悦,还道是儿子在外欠下什么风流债被歌妓找上门来,遂吩咐家奴告诉她公子不在,将她赶走。但家奴随后又返来说她坚持不肯走,她说若是公子不在就求见少夫人,少夫人也是认得她的。王夫人心下诧异,心想儿子认识歌妓倒不足为奇,怎么媳妇竟也认得。于是终于首肯,同意放她进来,并让人请庞荻下楼来见。

庞荻一见之下认出那歌妓是王雱与她新婚不久时带她去浮香楼见到的杭州歌妓顾凌云,便微笑问她:“许久不见,你与你姐姐还好么?”

顾凌云立即朝她跪下,倾泪如雨泣道:“我姐姐现已入狱,被折磨得气息奄奄,只怕再这样下去迟早性命不保。请少夫人将此情告诉王公子,请他设法相救,公子与少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们姐妹来生结草衔环必将相报!”

庞荻立即扶起她惊问:“出了什么事,何至于是呢?”

于是顾凌云向她道出缘由。吕惠卿以前多次去浮香楼要顾凌波作陪,或邀她到府中聚会唱曲,但顾凌波觉得他为人奸佞,很是厌恶,所以每次均找借口推辞,自然引起吕惠卿的不满怨恨。而今苏轼案发,吕惠卿想找曾跟他有来往的歌妓,让她们指证苏轼言谈诗词时有谤议朝政、诋讪君父之语,证明他非但大不敬还实有逆心,另外还可借此告他身为朝廷命官却无节制地狎玩妓女、有伤风化之罪。他首先想到的歌妓就是顾凌波,遂命狱卒将她逮捕投入狱中,要她“供出”苏轼的“逆反”之言及她与苏轼的“奸情”,甚至连“供词”都替她写好了,只等她画押。不想顾凌波坚强刚烈无比,只破口怒骂他陷害忠良,高声称赞苏轼品行高洁、忠君爱国,又坚称苏轼是君子,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并无私情。吕惠卿授意下属对她用刑,岂料可用之刑一一试遍她还是不招。几番痛得晕了过去,但醒转之后仍是大骂而不屈服。

“我姐姐现在全身伤痕累累,几乎无一处完好,但若不肯招认构陷苏大人吕惠卿便不会放她。我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到王公子一个有望救她的人了。”顾凌云垂泪说道。

庞荻又惊又怒,没想到吕惠卿竟然卑鄙至此,企图借折磨一弱女子来达到陷害政敌苏轼的目的。当下好言劝慰顾凌云,答应她告诉王雱此事,请他救出顾凌波。顾凌云再三道谢,又不住行礼叩头后才依依地缓步离去。

于是庞荻坐在王雱房中等他。等至晚上他才回来,略带酒意,目中却是大有神采,有踌躇满志之色。看见庞荻略微讶然,但想是心情很好,竟也还能对她微笑,问道:“有事么?”

庞荻没心思再去探问他心情好的原因和细品他对她的态度,开口直说主题:“你还记得浮香楼的顾凌波罢?她快被吕惠卿害死了。”

问清事情经过后,王雱没再多说什么,立即起身出门,直奔御史台监狱而去。

他再次回到家中时已至深夜,一直等待着的庞荻见他面色凝重,起初神采一扫而空便知事情多半不妙。

他看看她,说:“晚了。她已经死了。”

“她是触壁身亡的。”王雱继续描述他看到的情形:“我赶到时狱卒正把她从牢房中抬出来。一头的鲜血染遍大半衣裙,和旧伤血迹混合在一起,墙上地上也是一片血红,触目惊心。可怜她还一直怒睁着双目,死后也未闭上。”

庞荻一时无语,好半天才叹息出声,道:“想不到她一个青楼女子竟能刚烈如此,为了保全仰慕之人的清白不惜牺牲自己生命,可敬可赞。”

王雱默然不发一言,似在沉思。

庞荻问他:“她的后事安排好了么?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

王雱道:“我已经通知她的妹妹来料理后事了,明日请爹责令御史台负责收葬事宜。不过若说真正能为她所做之事却不是这些。”

庞荻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指报复吕惠卿罢?这事能参倒他么?”

“目前他在朝中已有根基,党羽渐丰,不是借这一两件事就可以参倒的。不过待我多作些准备,以后总有要他好看的时候。”王雱忽地一笑,扬眉问庞荻道:“吕惠卿先害死安国叔叔,后企图阻止父亲复相,如今又逼死顾凌波这样的弱女子,这人阴险狠毒,死有余辜,你说我们日后如何处置他才好呢?”

庞荻不解道:“还能如何处置?总不过令他罢官,或者,你能说服皇上将他治罪入狱?”

王雱微笑道:“我正在劝皇上恢复肉刑,将来用在吕惠卿这样的人身上岂不正合适?”

肉刑!那史上最残忍不过的刑罚肉刑?庞荻很是震惊:她的丈夫竟然要求皇上恢复这种酷刑,而他说起这事时语气还那么云淡风轻,笑容轻巧闲适,似乎只是在谈如何栽种花木一般。

肉刑是先秦以来实施的以墨、劓、刖、宫、大辟为主的五刑体系,借残害人的身体以求达到惩戒之目的,以商鞅为首的著名法家人士主政之时极为推崇。汉高祖刘邦统一天下后,觉得“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因此命相国萧何效仿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并在大辟之外,颁布夷三族之令:“当三族者,皆先黥、劓、斩左右止,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诅咒者,又先断舌。”又称之为具五刑。后汉文帝改革刑制,将这些残忍的肉刑废除。到隋唐以后逐渐建立创造了以笞、杖、徒、流、死为主干的新的五刑体系,肉刑便从此不再用了。

庞荻想起王雱当年劝父亲的话:“但将韩琦、富弼两人枭首市曹示众,不怕新法不行!” 当时还道是他推行新法心切所以口不择言,却不料恢复肉刑竟一直是他策划着要运用的治国手段之一。

“不要!”她自然是坚决反对:“肉刑太过残忍,伤人至深,但凡明君盛世都不应该用这种残忍手段来惩罚犯人。雱,若你一意孤行劝皇上恢复此刑必会遭后世之人唾骂的呀!”

“我知道你会反对。”他的笑容又渐渐冷却,中有一抹隐含敌意的讥诮:“你知道在朝中谁反对最激烈么?——是岐王!你们倒真是志同道合、心意相通呢!”

裁决

吕惠卿见闹出了人命便也不敢再从歌妓入手找人诬陷苏轼,仍旧想从苏轼诗歌里找“诋讪”之意。见苏轼咏桧诗中写道:“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觉得“蛰龙”二字大有文章可作,遂找王珪商议。第二天王珪在朝堂上向赵顼奏道:“苏轼咏桧诗有云‘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 不知是把陛下比作蛰龙还是说另有龙脉蛰伏于世,显然心怀不满、诋讪君父,是不臣的表证。若陛下不严行惩处将来必难以儆示后人。”

赵顼不悦道:“卿为何吹毛求疵至此?苏轼此诗只不过是咏桧罢了,关朕何事?未必真有什么讥讽之意罢。”

王珪又道:“此中诋讪之意十分明显,世人大多均能看出,如不严惩苏轼难消此恶劣影响。”

赵顼闻言转首询问王安石意见:“介甫先生以为如何呢?”

王安石出列朝皇帝一躬身,然后转问王珪道:“我想请问先生,可听过这两句诗:‘天下苍生待晓雾,不知龙向此中蟠’?与‘蛰龙’二句意思是否相若?”

王珪琢磨着答道:“此诗是说龙蟠旋于雾中而不雨以泽天下苍生,也似是在暗讽皇帝陛下……”

王安石再问:“如此说来,这诗的作者必与苏轼是一丘之貉,也有心怀不满、诋讪君父之罪?”

王珪不知他是何意,但话说到如今这一地步也不好翻悔,只得硬撑下去了:“此诗应该是苏轼朋党中人作的罢……”

“原来我竟也是苏轼朋党,先生不说我尚不知呢!”王安石哈哈一笑,说:“此诗是我作的。照先生的解释我也该入狱治罪了!”

王珪大窘,立即噤声不敢答话。赵顼解颐而笑,王安石随即向他奏道:“陛下,诗人借龙字咏物抒怀甚为常见,哪里均是暗喻当今圣上呢?苏子瞻虽口无遮拦,恃才傲物,政见也不合时宜,诗中观点值得商榷,但臣相信他并无犯上诋讪之心,若以几首诗便定他死罪未免太过,定会引起天下人非议,反倒有损陛下清誉。臣请陛下将他从轻发落,以显陛下开明宽仁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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