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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61)

赵顼频频颔首,道:“爱卿意见与朕不谋而合。”

吕惠卿见状忍不住站出来劝道:“臣以为苏轼确系不臣……”

话未说完赵顼即侧目愠道:“卿想使后世之人讥议朕不能容才么?”

吕惠卿吓得把想好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挪步退回不再说话。

赵顼随后扫视王珪、李定、舒亶、吕惠卿等人,道:“你们看看,介甫先生与苏轼政见之差有如水火,但并不因此落井下石报复于他,反而出言为他辩护,如此襟怀你们有几人能及?”

那一干人悻悻地低首垂目,不敢再吭一声。

赵顼遂宣布了他拟定的处罚方案:“祠部员外郎、直史馆苏轼以诗赋文字讥讽朝政,有罪当罚。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苏轼弟应天府签书判官苏辙,以其身官为苏轼赎罪,猥亵朝廷官职,贬为覆州监酒。王巩私下与苏轼往来妄议朝政,并拒交与苏轼所通文书,逐放宾州。司马光、张方平、范镇、陈襄、刘挚、刘攽、孙觉、李常、钱藻……等与苏轼隐相联络之二十二人罚铜二十斤以表警告。”

吕惠卿一党大失所望,而其余涉案各人均长舒了一口气:这个处罚已经是最轻的了,皇上虽然年轻,但总算还能明辨是非,及时悬崖勒马,未受谗言蒙蔽而以文字为狱累罪于天下文人。

驸马王诜一直惶然不安心惊不已,然而在顼刚才的裁决中未听到提及自己,不免心存侥幸,还道是顼顾念他的姐夫身份所以并不追究,于是面露喜色,正准备与群臣一起三呼万岁谢恩,却听见顼冷冷地点出了他的名字:“驸马都尉王诜听旨。”

王诜一愣,只得出列跪下听旨。

“驸马都尉王诜,私自出资为苏轼出版讥讽朝政之诗集,后又对抗朝廷法令,拒交苏轼谤世诗文,故削除一切官爵,逐放均州。”

王诜面如土色,颓然无言,半晌才默默叩头接旨。

顼漠然视他,把冷笑留在心里。他知道王诜肯定明白遭遇今日之祸的主要原因其实并不是苏轼一案,他只是借题发挥,为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处罚辜负了他皇姐的姐夫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他把自己最珍爱的姐姐托付给了王诜,而他居然不知道珍惜,只心安理得地享受驸马都尉的身份带给他的地位和财富,却从未意识到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公主带给他的,如果没有公主,他根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庞荻在家中听到皇上对苏轼一案的裁决后也终于放下心来,本来还担心公公也会借机针对苏轼彻底击溃这个政敌,却没想到他如此大度仗义居然肯出面为苏轼说话,于是对公公的尊重钦佩又增加了几分。此前几天她很怕皇上真会采纳那些佞人的意见处死苏轼,曾想过去劝王雱请公公救苏轼,可一转念又觉得今日之王雱疑心远甚于昔日,若见她如此积极想救苏轼必会不悦,说不定还会反其道而行之落井下石,岂不反倒害了欲救之人。因此保持缄默,只在心里默默为苏轼祈祷,幸而事情总算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苏轼虽遭贬官,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想起丈夫如今的变化又是一阵伤心。她很快发现,原来她与岐王的那一点点友情在他心中竟已凝成了一个难以消除的心结,动不动就提岐王之名借以讥讽,口口声声明说暗示她与岐王之间有私情。没来由地疑心至此她当然不肯忍气吞声,每每出言驳斥,结果通常又会点燃他的怒火,因此两人见面时的争吵竟成了家常便饭。她为了躲避这种无谓的争执便只好像以前那样整日自锁于楼上,以减少与丈夫的见面次数。

林花谢了残红,转眼又将春尽。有一日独自倚栏闲看檐上燕子时忽然想起今日是自己生日,可惜生活得这般萧条,自己与他人一样没有丝毫想为此庆祝之意,甚至连自己都快将今日的意义淡忘了。只是仍不禁地忆起熙宁四年她初嫁王雱后不久过的那次生日。那时她二九妙龄,心情与外表一样美好纯净,丈夫以一种肆无忌惮的态度公然宠爱着她,为她兴师动众地请来全家人为她庆祝,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词示爱,这些都是在她此前安宁平静守礼自持的生活中从未遭遇过的,不免惊讶,随后便感到了因幸福而生的由衷的愉悦与欣喜。那时的他多么潇洒自信而多情,而且他永远知道表达感情时何时该含蓄温柔何时该豪放洒脱,说的情话既不泛酸也不粗鲁,虽然她偶尔会因他的“调戏”之辞而轻嗔薄怒,其实在心里她是爱极了他这样的表达方式的。那是一种肆无忌惮的亲密,现在没有了,所以越发怀念,尤其是在这种容易引起甜蜜回忆的日子里。

今日他又在做什么呢?多半还是往来于各权臣和可能拉拢的士大夫之家罢。弄权、组织自己的党羽似乎成了他现在唯一热衷的事。那么,他还会记得今天是他妻子的生日么?唉,怎么能如此奢望呢?他连与她一起度过的那么多恩爱日子都遗忘殆尽了,又怎能指望他记得这个对他来说已失去意义的日子呢?

所以,在这个本应该快乐的日子里,她只能孤单地独倚在楼上,以羡慕的目光惆怅地看着檐上双燕。

丫鬟绿袖忽然快步奔上楼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有贵客来看你了!”

“谁?”她凝眉问道。谁会在此时来看她?何况还是“贵客”。

“舒国长公主。”绿袖回答。

二女再度见面免不了又是一阵执手相看泪眼,却都又努力地笑着,既为了掩饰自己黯淡的心情也为了借尽量显得开朗一些的神情给对方一丝安慰。

“公主最近可好?”庞荻问她。

公主勉强笑道:“驸马走后不久我也把晓芜送去均州陪他了,这样家里清静不少,我也可以过些安宁日子。”

晓芜走了是清静,可是她深爱的丈夫也离开了她,这样的“安宁”日子又怎会是她愿意过的呢?公主惨淡的肤色与枯瘦的身体证明着她的健康早已随她丈夫的身影一起远离她而去,或者,随王诜而去的还有她的魂魄罢?

庞荻十分同情她,一时间觉得公主的遭遇比之自己的不幸似乎更显凄凉,遂拉着公主的手说:“公主若是不嫌弃我这里简陋就常来作客罢,我们多聊聊天日子也会过得快些。”

公主答说:“我身子是越来越差了,多走动便会觉得累,若非必要便不想出门。还是你多来我府里作客罢。”

庞荻想起王雱给她下的禁足令,倍感难受,也不知如何对公主说,只好不答话。

公主却也不再多问,从身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锦盒,微笑说:“今日是你生辰罢?希望这个礼物能让你喜欢,略解些烦忧。”

庞荻自是非常意外:“公主怎会知道我的生辰?”

公主笑而不答,只促她快看礼物。

打开锦盒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卷古书法字帖,拿出细看不觉又是一惊——竟然是书法名家卫夫人的传世名作《名姬帖》!

注:实际“乌台诗案”时王安石已再度罢相,并不在朝中,但宋人笔记有载“上以公(王安石)方为决”,可见王安石对赵顼表达过希望宽贷苏轼的意思,并且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赵顼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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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5-24 18:33 38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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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心)

眼儿媚(57-58):礼物/蔡卞

2003年05月08日09:47:36 网易文化 米兰Lady

礼物

这是举世闻名的书法珍品,多少文人雅士但求一见都难以如愿,而今公主竟然把它当一件生日礼物相赠,庞荻自然不肯收下,辞谢道:“公主心意我心领了,但此礼过重,荻担当不起受之有愧。公主亲自来看我也就等于是送我了一件最好不过的礼物,就不必再赠别的物品了。”

公主微笑道:“听说你书法有卫夫人遗风,最是清秀平和,娴雅婉丽,卫夫人的字交你收藏是相得益彰,《名姬帖》赠名姬也是一段佳话。”

“我的字不过是随意涂鸦罢了,哪里能称书法与卫夫人大作相提并论呢。这厚礼公主还是带回去日后另赠配得上的人罢。”庞荻仍是坚决推辞。

公主摇摇头,和言说道:“实话说,这礼物是别人托我送来的,我已经答应他一定会送到,就不会照旧带回去了。你若果真不想收,就待日后自己还给他罢。”

“别人?”庞荻心下一沉吟已知是谁,不觉脸一红,轻声道:“可是岐王殿下?”

在杭州苏轼府中她曾应黄筝所请誊写了苏轼的诗《饮湖上初晴后雨》,当时赵颢观后称赞说“清秀平和,娴雅婉丽,有卫夫人遗风”,而苏轼也以《名姬帖》相喻,大概赵颢从此记得,便在她如今生辰之际请姐姐把《名姬帖》送给她。

公主颔首道:“他为求此帖真是费了不少心呢,先是四处打听此帖下落,然后重金求购,但人家只是不允,后来他又托了不少人情、答应以自己收藏多年的其它珍品相换才如愿以偿。”

庞荻叹道:“如此说来,我更不敢收了。我一介女子,毫无缘由无功收禄地收下岐王的重礼,岂不招惹是非,有损岐王殿下清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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