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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之初(10)+番外

柳氏回道,“仍是下腹处坠痛,时时如针刺,时时如铅坠。”

太后浅浅蹙眉,“既然连大夫说有属狗的女子犯你,如今宫里共搜出五十几个宫女,有老有少,予都开销了出去,只是宁仙殿的李美人……”

“儿谢太后操劳。因儿这一事,诸事都需太后烦忧,是儿不孝。儿知道李妹妹委屈,只是儿这一胎……阿娘,”柳氏抬起脸,黑葡萄一样眼睛浸在泪水里,颤颤着道,“我实在害怕!”

太后叹息,半晌道,“罢了,也只好将李美人送去隆恩寺。你亦须放开心怀,莫要太过忧心,以免新动了胎气。”

晚间弘德帝听说了此事,不置可否,牺牲一个后宫的妃嫔换取皇后嫡子的安危,虽则对那名青春少女有些莫须有的可惜,但却是划算的。此外,他知道户部尚书李潜深与任氏家族渊源颇深,嘴角微勾,真心替太后的坏运气叹息。

同一时间,冷宫内有宫人械斗被杀的消息提报到太后案前。任太后最近诸事不顺,更添李美人这一桩事件,正在思索如何补偿李家的损失,乍听此事,沉下脸,“这一等小事也来报我,可气可气!”

宫正钱为义不慌不忙,那心腹的侍女余香劝道,“太后息怒,这一桩事情虽小,却有两处特别。”钱为义忙接上,“其一是,杀人的您当是谁?乃是前盛大人的遗女,才十二岁。其二是,被杀的宫女可巧也属狗。奴婢听说,今早上皇后娘娘的肚子——忽然就不疼了。”

太后眯起的凤眸终于缓缓睁开,连日来的火气逐渐从身上消退,颔首道,“甚好。”

为此事欢心的还有宁仙殿的李美人,本来以做好了去大隆恩寺出家为尼的准备,正为自己青春年华就要磨灭在寺院里的不幸际遇悲叹不忿,忽然沐辉宫的宫正钱为义带人前来,恭恭敬敬的打开宁仙殿大门,“陛下和太后、皇后在凤仪宫等候,赐美人今日与陛下和两位殿下共进晚膳。”不用去的消息无异于天降神赐,再世为人,李美人扫去怨尤,欢欢喜喜的赴宴去了。

当日晚宴,太后慈爱,皇后仁德,皇帝温柔,“爱卿,你受苦了。”他悄悄的在自己耳边说,李美人羞红了脸,宴小桌窄,若是从前,她必然忌讳皇后猜醋。然今夕何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欢喜,柳皇后便也当真贤良起来,装作不见。

六个月后的金秋十月,柳氏临盆,果真一举得子,皇帝龙颜大喜。十一月,擢升柳氏长兄原六品散官朝议郎柳如辉为户部郎中,领从四品俸。

第6章 为婢

木质的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声音道,“出来吧。”同时一个侍娘弯着腰进来,欲要将地上坐着的人拉起。初初不用她扶,自己站了起来,侍娘很惊讶,她在这宫里待了近二十年,一直在拘押宫人的地方干活,一般人进了这单独禁闭的黑牢,出来大都已经瘫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不用人扶。同样惊讶的还有守卫,他们都瞪大了眼,看着初初瘦小的身体脚步轻移,缓慢而稳稳地走出牢门,像是晨起走出自己的房门。

盛初初走出牢门,停下身眯起眼睛,再见到晨光的感觉真好,守卫已收起惊讶,捂住鼻子,对养娘喝道,“快把她带出去,天哪,她可真臭!”

十几天前,当初初手持那把磨了三天的碗片扎进彩鸦的脖颈的时候,是报了必死的决心的。一了百了,既然整个家族已经覆灭,既然予印已有了合适的安排,这一生他们再见的机会几乎是零,不如就这样死去吧,世间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但她一定要杀了彩鸦,盛家的女儿不容人玷污,践踏她的人也一定要付出代价。

仅仅两个月前,这个还只会跟着娘亲后面提针拿线的小姑娘,必然不会料到今日自己会有这样的决心。

可是他们竟然没有杀她。原因她不知道,但原因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又活了下来。和那位不用去大隆恩寺为尼的李美人一样,初初亦有再生的感觉,但与前者只感到庆幸和欢快不同的是,接连数次与死神擦边而过,盛初初站在黑牢里,清晰的感觉到命运扼上咽喉的疼痛和释然,同时有一种力量注入心中,那是来自冥冥之中的说不清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涓涓地蓄满全身。或许上天不想让我死去,或许它留我活下来是有意义的,她在心中想,学着以前看到的大夫人的模样盘腿坐到地上,静心祈祷。

再回到冷宫,没有人再敢招惹初初。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陡然间变得高大起来,人们小心的与她保持距离,初初处之泰然,每日里安静本分地像一粒沙子。到冬至那一天,一个陌生的宫人来到她的面前,说要带她出去见太后的时候,初初没有感到太多意外和惊喜。

温热的水从两边划开,盛初初从水里探出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宫女们沐浴的浴室不大,方才她换下去的那堆散发着臭气的衣服早已经被清理出去了,现在浴室里弥漫着夹杂着沉橘澡豆淡淡甜香的味道。

宫人们不再说话,刚才,初初刚被主管宫女带进来的时候,她们无不掩鼻皱眉,这里是大元宫城的沐辉宫,全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宫娥们哪里见过这等肮脏,更不要说料理。可是现在,当几桶澡水换过,女孩儿从水中出来的时候,她们一致沉默了。

初初宛若新生儿一样赤luo着站着,任宫婢们为她换上洁净的衣衫,洗去了泥垢肮脏,眼前的女孩是如此美丽!虽则说冷宫里数月的磨难和食物营养的短少,她的皮肤蜡黄,头发干涩,甚至还生了冻疮,瘦弱不堪,可那是怎样的一双眉啊,像新月弯上树梢,一双含情的眼睛仿收进了全天下的秋水。她就像是从画卷中走来,只不过此时画纸略微有些陈暗罢了。

换好衣衫,宫人们将她带入寝殿觐见太后。

将额头紧紧的贴在棕绿色羊毛地毯上,初初听到一个柔中含威的声音道,“起来吧。”

初初站起身,平静地将小脸微微抬起,眼睫轻垂,任凤座上的人将自己打量。任太后也有片刻的惊奇,早就风闻盛肇毅的四夫人有奇美,甚至也曾看过盛肇毅赠给大哥任开慎的其亲笔手绘柳氏之画卷,此刻乍见她的女儿,那幅一瞥而过的画卷中美人形象忽然就生动起来。

“你长得很像四夫人,也像你父亲。”半晌,太后道。

初初欠了欠身。

太后道,“借龙子出生之大喜,将你从冷宫中赦出,今后你就不用再回那里去了。”

初初闻言,重新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头谢恩。任氏喜欢她不卑不亢的态度,又道,“我身边缺少一个伶俐稳重的宫人,有意留你,不过若你不愿,也可将你送去云南与侄子团聚。你怎么说?”

初初抬起头,“太后几次救我性命,虽很想与侄儿团圆,却不能置殿下大恩于不顾。我很愿意留下服侍殿下。”

太后非常满意。刚才带她进来的稍年长的宫人柔缓地提醒,“初初,以后要自唤奴婢了。”初初应,“是,奴婢知道了。”

太后向她们道,“很好,余韵是我娘家带来的侍女,今后你便先跟着她学习规矩。”二人齐齐蹲身应是。

周微澜走进沐辉宫太后寝殿的时候与她们错身而过,余韵带着初初向她行礼,周微澜见初初垂着头,问,“这个是谁?”余韵道,“娘娘新收的一个宫女。”周微澜笑道,“如今你也开始做师傅了。”

太后见到她,淡淡的,“如今我不唤你,你也不来了。”

周微澜忙起身,脸上含笑,“最近华竹院的事务很繁忙。”

“哦,女史修的怎么样了?”

“将将理好框架,资料庞杂,历代的史书又没有专门书写女子的章节,即便提及,往往事迹偏颇,形容一面,须得再多多收集材料才好。余准备组织女官们分组出去巡游,正在申请之中,关键是不知道护卫能否批下来……”

“行了。”太后打断她,“我又不是皇上考问于你,当真回答起来了。”

周微澜观察出太后态度不善,停下来,谨慎的笑着。果然,任氏话锋一转,直接问道,“你们家的二老爷,最近与俞凤臣走的很近,可有此事?”一双凤目炯炯的看下来,“还有大郎,紧紧的跟在张侍郎后头,去奉承那柳如辉,羞也不羞!”周二老爷即周微澜的二哥周继山,现是司农寺少卿,从四品职官。大郎却是周家现代理族长、大老爷周继盛的长子周中要,蒙祖荫封了个六品散官奉议郎。

周微澜不做声,来之前她已猜到太后会问起此事,任氏又道,“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国公老爷子当年横刀立马,何等的威风,予就不信阿附邵秉烈、奉承柳家就是他的选择?”

周微澜道,“父亲三个月前中风,现已多日不能说话了。”

任氏一愣,半晌道,“看来是你大哥当家了。见皇帝不打算动邵秉烈,你们终于忍不住也站队了,好,很好!”她嘴里说着好,语气却十分辛涩,同为老臣,几代情谊,周家此刻却选站到政敌一边,怎不让人扼腕。

周微澜苦笑,“娘娘,如今我们家还有别的选择吗?圣上登基三年,每一步棋,丁琥兵败,许安国莫名退职,制衡外戚权臣,皆走的扎扎实实,圣上,是一名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