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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深宫终成灰(107)

月华点点头,一时三人俱是无话。

半晌,方听邱得意一声长叹,走了开去,声音几不可闻,“老奴才知,娘娘原真是硬性之人。”

不出两日,青廷这边探到了消息,果然如子钰言,和帝病发当晚,却是与太子生了口角,大发了一通脾气,具体情形,因事发在晚上,又是极隐秘的,传消息的人也不大清楚。

青廷闻言,与淳于郭商议时,不免一叹,差点错过了一个重大的信息,淳于郭亦赞之,“娘娘心细如发,又不同于一般女子,善于思考分析,确是王爷查疑补缺的一个好帮手啊。”

不几日,便是子钰生辰。

一早,王府的内院便热闹起来。子钰是去年五月封妃,这还是她作为侧妃的第一个生辰,比之以往,自然多了几分排场。

一个小丫头,跟在管家媳妇后面,眼见这车水马龙,一派繁忙,不由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那媳妇见她这样,不由好笑,啐道,“快收起你那东张西望的样子,来这府里也不是一两日了,什么样的没见过,这样稀奇?!”

小丫头忙笑笑,“嫂子说的是,我只没想到,这刘娘娘的生辰,弄得这般贵重,她不是去年才刚封的妃子娘娘?说起来,也是三位娘娘里最末的一位了。”

那媳妇摇头扬脸,“要说你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还真没说错。”小丫头见她有话,忙猴着脸求道,“好嫂子,我才进来几天?还不到半年呢,你快告诉我吧,省得我日后不懂事,办错了事不打紧,到砸了您老的招牌。”

那媳妇才道,“你只看我们素日里去万娘娘那里奉承,以为便她最大,也是正常,只不知,这位刘娘娘,进府十二年,别的不说,单把王爷稳住了在她房里,何其本事!更别提还有儿女……”

小丫头有些抬杠,“万娘娘也有儿子,还封了郡王哩!”

那媳妇嘴角一蔑,“哪里比得上亲生的!”说罢瞪了她一眼,“总之,这两位,都是府里头顶尖的人物,你见着哪边院里的人,都给我绕着走,听见了吗?”

小丫头抚手笑道,“知道啦我的好嫂子,我们这样的,哪够得着呢!”

中午跟大家伙好生热闹了一翻,子钰未免酒有些多了,小寐片刻,醒来时却不见屋内半个人影,刚想唤杜兰,却见帘子一掀,青廷走了进来。

她春睡刚醒,面上还有些未开的朦胧红晕,衣衫也是凌乱的,此时见他,又羞又喜,忙就要起来,一边扶着鬓旁,“哎呀你怎么来了。”

青廷到没有止住她,转过身给她倒了杯茶水,塞到她手中,“快起来!”

子钰正有些口渴,把水接过喝了,一抬眼,他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喝水,她不由大羞,心内极乐,抬眼巧笑,“怎么我喝水也好看么?”

青廷笑不言语,轻啄她眉头,起身唤杜兰来给她梳妆。

原是他弄了一条游船,带着她与两个孩子,并一个葱花儿,往禁城旁边的北海皇家园子,游湖来了。

祉昇一路上掩不住的兴奋,他刚过七岁,正是男孩子最最淘气的年纪,加之从小父母疼宠,因此虽人前时时保持着王府公子的派头和家教,但在亲人面前,特别是当着子钰的面,却是原形毕露、极尽调皮之能事的。

月华年纪渐长,表面看,比小时候的冷冷淡淡是好些了,但子钰听说,她在宫里曾对一两个不知如何犯到她的宫人,责罚的极重,虽贵妃帮着掩盖,还是被和帝发现并训斥了,便知这小小孩子的内心,戾气仍是甚重。

春日里游湖,实际并无多少景观,只是这天色明媚,身边又有至亲至爱的亲人相伴,实在是去哪里、在哪儿玩都是快活的。子钰靠在青廷胸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话,孩子们都打发去了外舱,便觉这春日慢行,恨不能再偷得几许时光,永远如今日这般。

月华一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她的娘亲,伏在宁王的胸口,微抬着脸,舱内薄薄的光晕温柔得顺着她额头描绘着她柔美的侧影,宁王正与她对视,平素严俊的脸上也是浓到化不开的暖,他说笑着什么,右手还在身前的案上滑动。

“你这样,我怎么画……”

青廷话音未落,子钰却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月华,她忙直起身,向楞站在那里的小女孩伸出手,“过来,月儿。”

月华轻轻走上前,被娘亲揽到怀里,往案子上一瞧,原是一副未成的仕女图,画的,正是子钰。

子钰凑到她小脸边上,笑问,“像不像娘?像不像月儿?”说着转向青廷,“嗯?”

青廷望着月华酷似子钰的那张小脸,心内复杂。他几乎从未正视过这孩子,其实随着岁月增长,月华的容貌,虽还是极似母亲,但那表情神态,却越发得与父亲一般,小时候只偶尔才能被发现的相似,如今却时时出现,不容置疑。

小家伙不说话,青廷瞥见子钰恳求的目光,只得正正嗓子,问道,“怎不与弟弟他们玩去?”

月华还不言声,子钰摸着她小小肩背,柔声问着,“月儿,父王问你话呢?”

月华张了张嘴,子钰又嗯了一声轻轻鼓励,她抬头看着青廷,刚要说话,忽听咚咚咚一阵脚步乱响,祉昇大笑着跑了进来,滚到青廷身边,抓着他手臂,“父王,父王,我刚才抓到了一条大鲤鱼!!”说着又一把拽住月华的手,“姐,跟我来看,葱花儿也抓了一条!”

青廷不自觉间柔和了面色,看到祉昇的半截衣袖已湿,吩咐道,“玩水时注意些,别闹了病让你娘担心。”

祉昇重重点头,斜着身子扯着月华,“姐姐,走么!”

月华就着祉昇的手,轻轻向青廷二人福身,“娘,王爷,月华先告退。”

到了舱外,祉昇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他好奇得看看月华,问道,“姐姐,你怎么从来没叫过父王啊,他是我们的父王,怎么还叫王爷?王爷,是娘亲叫的!”

月华瞅了他一眼,脸色黯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皱起,祉昇来了劲,他进了学,读了书,开始以小男子汉的身份教训起姐姐,“万事以孝为先,姐姐也是读过书的,怎会不知?既然知道,怎么能不称呼自己的父王呢,姐姐,你不会都没叫过爹爹吧……”

他叽叽呱呱还要再说,却见月华红了眼圈,祉昇一见慌了神,冲桦此时恰过来了,见状猛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欺负郡主?”

祉昇也急了,抛下月华,与冲桦扭打起来,“她是我姐,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冲桦小祉昇一岁,身量也比他矮一个头,此时却像一头小牛,毫不退缩,祉昇本没有真想打架,但无奈冲桦认真,也上了劲。

两人扭到一旁,早有侍卫赶过来,一时又惊动了舱内的青廷子钰,训斥哭闹,好不热闹。月华却走到游船的栏杆前趴下,想到刚才祉昇的话,眼泪不由流出,是啊,她长这么大,还没叫过爹呢!

寂寞深宫终成灰

作者:梦见稻谷

前有豺

为自己身世感怀的,远不止月华一人。

太子谢祉炆,今年已有二十岁,早在四年前,便奉和帝之命,娶了两朝老臣、前内阁首辅方憬诚的孙女方氏为妃,另,遵循大荣的规矩,开牙建府,搬出了皇宫。

祉炆幼时便被封为太子,师从当代大儒,打小被以“圣主”的标准进行培养,和帝对其期许颇高,是以早先在处理丁家的问题上,多有偏颇。

自太子成年以来,历代太傅、重臣,对他的评价都是良善、仁厚,听多了,令和帝烦恼的是,这些话中实则都暗含着软弱、迂腐的意味,所谓物极必反,在这里,却有了另一番解释了。

太子妃方氏进屋,见太子立在大开的窗前,对着外间的一丛茂竹,他略显单薄的双肩微微垮着,看样子,已是又站了多时。

方氏轻叹一声,缓步上前,拿起一件袍子,柔声道,“殿下,风凉,小心着了冷。”

太子转过头,对上她娴静温柔的面庞,他是一个善良平和的人,甚至有些清心寡欲,自大婚以来,却与这原配的方氏举案齐眉,很是情深,是以除她之外,府内只摆了三两房姬妾,这亦是和帝对他不满的另一桩事体。

方氏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不好明劝,太子握着她手,两人一时竟有些沉默。过了半晌,还是方氏先故意放松了语气道,“听邱公公说,皇上的身体,好得多了。”

太子一窒,却转过了身。

四年夫妻,方氏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颇为了解,当下有些惊慌,脱口道,“殿下!难道您,还要去那里么?”

太子的脸上带过一丝痛苦,“那是我的母后!”

方氏大慌,扯住了他的衣袖,“可是皇上为了这个,已经大发了脾气,莫不要说如果贵妃娘娘知道了……”

太子面色潮红,声音也激动起来,“可她是我生身的母亲!我怎么能想象,儿子贵为未来大荣之君,母亲却栖身于那黑压压冷冰冰的冷宫,疯疯傻傻,连最基本的衣食,都没有保障!”想到那日所见丁皇后冷宫内凄惨的样子,他眼里不禁流下泪来。

方氏也陪他泣了一会,还是劝道,“可皇上不爱听这些,还有贵妃娘娘,如果知道了您不仅去探望娘娘(指丁皇后)过几次,还,还向皇上进谏将她放出,她会怎么想?殿下,您得三思啊!”